第5章 问渠那得清如许
这个世道从来都没有变过，不管是一千四百年前的唐代，还是一千四百年后的后世。老实人总是被欺负，这个悖论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都是一样的。
就因为刘二郎老实，所以他的娘子可以在他外出征战时，另嫁他人。因为娘家人知道，就算他可以活着回来，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那个娶了他娘子的人家，知道他老实，所以就狮子大开口，逼着他给钱才能带走女儿。就连那个质库的掌柜，也是知道他是个老实人，才敢没到还钱的日子就欺上门来逼迫他。
老实人呀！老实人！难道注定就是被人欺辱的吗？
重萧上一世也是个老实人，他从小老老实实的上学，一级一级的努力，好不容易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读到了个人学历的最高点，可是毕了业才发现就业环境差的让自己都难以想象。
终于经过多次面试，才在一家自媒体公司找了一个月薪七千的工作。哪知道第一次谈恋爱就被骗的一干二净。
而那些整天油腔滑调，风流成性的男人们，却可以月月换女友，夜夜做新郎。可见老实人活该被欺负呀。
活了两世人，重萧才算是悟道了做人的真谛。那就是不做坏人，也不做老实人。不主动欺负人，但也要有随时欺负人的实力。
晌午时分，刘二郎结束了上午的劳作，牵着牛回到小院。重萧正坐在屋内，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刘大娘见到阿耶回来，赶紧上前，将早上发生的事情给刘二郎原原本本的学了一遍，那刘二郎一听就连忙往屋里走去。
进屋见到正在埋头写画的重萧，神情窘迫的对重萧说道：“重郎君，早间之事多亏郎君担待。只是如今恐怕不能再留郎君了，某现在确实无力还债，只能抵了田地，与大娘出门做个流民了。”
唐朝有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有田有产者为平民，无田无产则叫流民。有的朝代苛捐杂税太多，普通老百姓靠种地已经不能够交税，也无法生活。就会将田地卖给世家大户，然后沦为流民，依附于这些世家，成为佃户或者干脆卖身为奴，这样就不用再缴纳官府的税负。
当然也就失去了作为平民的身份和权利。后代子孙也只能世代为奴为婢，永远不能跨越阶级。
做为资深学文史专业的重萧，肯定知道刘二郎做这样的决定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于是不紧不慢的对刘二郎说道：“我知道二哥从救下我那日起，就知道我来历不明。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对我施以援手，大娘也是对我精心照顾。这份恩情我自然是铭记于心的。”
说着重萧放下手里的纸笔，继续说道：“我只能说，我肯定不是歹人。但具体身份现在还不便相告。既然受了你和大娘的恩惠，那么你们的难处我也就义不容辞。”
重萧回头从背包里找出那个玻璃茶叶罐，对刘二郎说道：“这个东西应该价值不菲，明天我二人去蓝田县城，看看有无机会给他找个买主。大抵就能解决了你现在的困境，说不定还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重萧在后世的西安博物院，见到过一个水晶杯，虽然材质比玻璃珍贵，但光泽度和透明度，和后世的工业玻璃制品那是相差甚远的。所以他估计在唐朝，他手里的这两件玻璃制品一定会受到大唐勋贵们的喜爱和追捧。
刘二郎一听重萧的话，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赶紧说道：“这万万使不得，这是郎君的物式，怎能拿来给我还债……”
重萧打断了刘二郎的话，“二哥不要再说了，此事你就听我的。”
不等刘二郎在说话，重萧又拿起了笔记本对刘二郎道：“这蓝田县可有会做耕犁的木匠？”
刘二郎不知道重萧要做什么，挠了挠头说道：“这倒不用去蓝田县，这辋川里就有能做犁的木匠和铁匠。”
“那就好，待明天我二人从蓝田回来，就请那木匠和铁匠过来。我要做个新式耕犁。你拿犁头不好用，太费力了。”
历史记载曲辕犁最早出现在晚唐时期的江东地区，它的出现是古代中国耕作农具成熟的标志。
从曲辕犁出现一直被沿用至清朝，可见其在中国农业生产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对中国古代农业的发展产生了多么深远的影响。曲辕犁的部件一共有十一个组成，即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这种犁设计精妙，操作灵活轻便，尤其适宜在水田耕作。比起现在唐人使用的那种，从汉代流传下来的直辕犁能省一半的力。
最重要的是，直辕犁只能把地犁开，而曲辕犁微微侧起的犁头设计，在犁开土地的同时还能把下面的土翻上来，这样有力的防止了隐藏在土壤里的病虫害继续生长。而且犁健的设计，还能调节犁地的深浅。说他是农耕文明划时代的创造一点也不为过。重萧读研时，导师让他读过一本唐末著名文学家陆龟蒙的《耒耜经》，他对曲辕犁的认识全是在那上面学来的。当初只是为了多读古文，谁知道冥冥之中这点知识现在不就用上了。
可见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一点也没说错。有了这个发明曲辕犁的功劳，重萧觉得自己起码在大唐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吧。
第二日一大早，刘二郎就赶上牛车和重萧一起去了蓝田县城。辋川里到蓝田县城三十里路，由于蓝田县是大唐都城长安的东大门，所以周边官道四通八达。
二人驾着牛车上了官道，不到午时就赶到了县城。大抵是因为距离长安城很近的原因，李唐皇室并未将蓝田县分封给任何一家作为封地。但是有很多世家勋贵和皇室宗亲在这里购置庄园别院，所以蓝田县城也就建设的繁华异常。
因为刘二郎之前在质库做过抵押，所以对县城的几家质库都比较了解。他借钱的那家据说就是申国公高家的产业。
二人在城门口寄存了牛车，便一路进了城。重萧其实想找一家胡人开的店铺，因为这些胡人不会在意你的来路，也不会问东问西。做起交易来十分爽快。而唐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喜欢刨根问底，重萧害怕自己的大唐黑户身份暴露。
但是事与愿违，可能是这里离长安城实在太近，周边的胡商都被要求去了长安西市。
重萧估计表面上是为了便于管理，实际上是变相的区域保护。要不然到处都是善于经营的胡商，大唐商人的生意就一定会受到影响的。
毕竟这些胡人从会说话起，就在做买卖。重萧挑了一家三层木楼看起来很气派的店面，让刘二郎在门口等着，自己独自一个人走了进去。迎客的伙计一看，一个一身农夫短打穿着的人，走了进来，两步上前就要撵人。
重萧就不满的说道：“唤你家掌柜出来，某有一物，不知道他识不识货？”
说着也不等那伙计回答，就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胡床上。
那伙计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意识里，一个普通百姓，哪里来的胆子进来就坐的。可是他在看重萧表现出来的气势，又觉得像是个世家公子，只是这身行头又不对。于是他也不敢造次，只能是跑着回到内堂请掌柜出来。
不一时，一个青袍老者从后堂走了出来。重萧赶紧起身弯腰，做了一个叉手礼。“某家讨扰了，老翁莫怪。”
那老者也还了礼，然后一动不动的看着重萧，他不知道这个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说话，重萧就也不说话。他看着重萧，重萧也看着他。就这样过了一会，老者先绷不住了，开口问道：“方才伙计说你有一件东西要我看看？”
“然也！”
“可否拿来一观。”
重萧神秘的笑了笑，伸手在怀里掏出来那个玻璃茶叶罐，就放在手上，伸到老者面前。老者定睛一看，双眼就亮了。
要说好东西，身为公主府的外管事，这位老者也是见过不少的。
但如此做工精致，明亮通透的琉璃罐，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不禁的就想伸手去接过来，仔细端详一下。哪料到重萧一回手，就收回来了。顺势又揣回怀中。
那老者马上就露出一脸失望之色，转念又一脸谄笑着对重萧说道：“我观郎君好似世家子弟，怎得流落如此呀。”
说着还示意重萧回坐原位，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重萧暗笑，果然是个老狐狸，这就开始旁敲侧击的盘问起来了。
“身逢大难，怕是辱没了祖宗，不提也罢。”
你想知道，小爷就是不说，能奈我何？
看重萧不上钩，于是又道：“郎君这是想抵押呢？还是出让？”既然问不出来，那就直接谈买卖。
重萧笑了笑，回问道：“抵押如何？出让又如何？”
老者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机警，说话竟然滴水不漏。
“抵押的话就会少点，出让的话我可以给最高价。”
“少点是多少？最高又是多少？”
老者没想到这个少年说话如此直接，一时心里的估价还没有想好，出言也就迟缓了一下。
但是重萧可是看的通透，看来这老者也没想好价格。
于是就说道：“我看老翁也不识货，这就告辞了。”
说着站起就要走。老者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不能让他走了，要是走了，这么好的东西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情急之下，一把拉着重萧的手腕。仿佛生怕这少年跑了一般。
重萧笑了。如果说进门之前他还不确定这个玻璃罐能值多少钱的话，现在他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了自己要把这东西卖个什么价。
老者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松手致歉。“郎君恕罪，某失礼了。”
唐朝人就这点好，懂礼数。重萧怀疑当初小鬼子来唐朝学习，应该是连唐人的礼仪习惯也学回去了，所以现在见面才点头哈腰的。
但是这帮没文化的，只学到了外在的形式，没学到唐人的内在品质。称得上一句“邯郸学步”了。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