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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有得,有失,有遗憾,才是生活的全部。

黄土高原的春天到了,大地重新披上了绿色的春装。站在大马河桥上往西看,层层叠叠,嫩黄新绿浓淡相宜,正如巧手姑娘为心上人织的新毛衣,又像是调皮的孩子在钢琴琴键上涂的彩色颜料。田野中,屋檐下,场院上,那灰色的麻雀像是彩色琴键上那不断跳动的音符。田野里,麦苗正伸出嫩黄的脑袋从积雪下抬起头来,总想把脚尖也露出来,迎着春日的阳光开始慢慢拔节。远处地里头,那黑色的灰色的或是红色黄色的,就是辛勤的农民,拿着铲子或是挎着篮子到地里剜草,剜的草都一篮一篮地挎回家喂猪、喂牛、喂羊……

德顺老汉掖着蓝棉布袄,领着他那一群羊,从村里出发了。

刘玉兰骑着自行车,车梁上坐着妞妞,车后架上鼓鼓囊囊带着一大包东西,来到山坡下,见到德顺老汉,放慢速度,腿一翘从车上下来,抬头喊道:“爷爷,您老还在这儿放羊啊?放了这几年羊,也没见多也没见少,感情您也叫羊实行计划生育呀?”说完自个咯咯笑了。

德顺老汉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把头羊拴到山坡上,慢悠悠地下来,一边走一边佯怒:“这孩子,说话没大没小,没事儿净跟恁支书学,好哩不学光学他油嘴滑舌。”见了她车后架的包,忍不住扑嗤地笑了问:“咋了?进城去看嘉林哩?”

“嗯。”玉兰拢了拢头发,抿着嘴微笑着说,“前个儿捎话说,给他送点儿东西,怕他刚换地方缺东少西的,俺妈不放心。”

“嗨,叫我说啥也别带,你跟妞妞去就妥了。这几年你又是伺候老又是伺候小,家里地里成天忙,趁着刚浇完地,到城里享享福,也叫他伺候伺候你。”几句话说得玉兰羞红了脸,把妞妞扶正坐好了,跟德顺老汉打了招呼,骑上车走了。

一路上,春风拂面,温暖惬意。玉兰心里想到,“这车还是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当年嘉林不知道骑着它走过多少路,吃过多少苦。”她心里一高兴,脚下蹬的更快了。刘玉兰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婚姻会被动摇,只要一有空她就要去探望高嘉林,全心投入家庭的建设。为了这个家,刘玉兰也舍不得在外住下,当晚又回到了家。

这几天,高嘉林心中也一直洋溢着难以表达的喜悦,本来以为工作的事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着落,没想到孔副县长居然这么快就退休了。其实,在高嘉林的心里,孔副县长早就该完蛋了。新任常务副县长接班前一天,高嘉林从南马河乡回来,正巧碰见县政府办公室通讯员小沈,急着问:“孔副县长的办公室你能不能打开?”

“能啊!”高嘉林说的话,让小沈似懂非懂,把他给说愣住了。

“啥事?”小沈又补充问道。

“我安排工作的批文,早批转给孔副县长了,至今让孔副县长压着,说不定早已变成废纸扔了?你打开门,让我找找?”高嘉林急切的重复着,想尽快找到那份批文。

才华横溢的高嘉林一直都是小沈学习崇拜的对象,听他这样一说,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点头答应了。一开门,高嘉林快步走了进来,先在桌子上找,没有发现任何人事文件。小沈想了想,打开抽屉翻了翻还是没有找到。高嘉林急了,叉着腰站在办公桌前,想了想,拉开最底下一个抽屉是一摞文件,伸手搬出来,抽出最下边一张,小沈凑过来一看,大吃一惊,正是高嘉林的调令,编号九十一号。

“乖乖,高嘉林,您真是神了,这地方都是孔副县长放废弃文件的,这儿您都能找出来?”高嘉林顾不上听他多说,拍怕他的肩膀,急急忙忙就到人事局找张强局长。张强见到县委书记和副书记等常委的签字,二话没说,当天下午就打电话给县广播局,第三天,高嘉林就到广播局上班了。

高玉德老两口得到消息,欢喜的神情宛如调皮的孩子,一边收拾要给嘉林带去的东西,催玉兰赶紧带着妞妞进城,一边赶紧联系放电影的。因为高玉德曾经承诺,一旦儿子要是吃商品粮上班了,就感谢上天,掏钱为老少爷们放电影三天。

春天的农村,温暖中带着几丝淡淡的凉意。吃过饭后,十里八乡的老老少少都搬着椅子、凳子,齐刷刷的聚集在高玉德家门口看电影。白布做的荧幕就设在高玉德住的窑洞门口,里外都能瞧。老一辈儿和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坐在炕上,或是坐在椅子上。屋里坐不下,就挤在门口,还有立在场院里,勾着头往里瞅。小小的院子,越发显得窄小起来。高玉德老两口也忙个不停,招呼着前来的客人,以显示他儿子是国家的人了。高玉德在乡里乡亲面前腰板也硬了,逢人就谝:“俺儿子是国家工作人了,在广播局上班。”

三合县供销社虽然被邻近的几家小商店挤兑的没几个人来,毕竟还是消息传播的中心。没几天,黄雅萍就得了这个消息,在屋子里激动地转了好几个圈,把手放在胸前想了想,就要回家去换衣服。李军拿着账本进来问她:“你要出去,正好别忘了买袋盐,家里没有了,还有醋也不多了。”

望着李军垂头丧气的面孔,黄雅萍顿时板着脸,生气地说:“不是米面就是油盐,你就不能想点儿高尚的事情!”

李军也不明白她怎么又发这么大的火,不知所措地摸着头问她:“不是你说叫我多顾着家吗?现在,你看这供销社一天不如一天,咱俩的工资都快发不下来了,那些贵重的物件就先别买了,得省着点儿花。”

黄雅萍没等他说完,心里像长草一样,阴沉着脸就出去了。

似乎不很理解,李军阴沉沉的眼波在黄雅萍脸上很快地一掠,顿感有些纳闷,今天也没惹她,她怎么说变就变,痛心地说:“唉!这颗善变的心,真的让人恐怖!”

懂得惜福,才会福泽绵长。其实,不管是什么人,拥有的一切就算无人能及,享受的也是寥寥无几。

黄雅萍急匆匆回家换了衣服,穿上新织的黄色翻领毛衣,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嘉林看见她穿这件衣服,眼里明显流露出亮光。她已经二十八岁了,男人对她是什么态度,早已瞒不过她的眼睛,又仔细梳了梳刚烫的头发,觉得很满意了这才出门。到了广播局大院,门卫这几年也没换,还是老熟人,看见她来了,没说什么就让她进来了。高嘉林刚从广播室送稿回来,正好碰上黄雅萍。愣了一下,好几个月没见,没想到她更有女人的风韵了。黄雅萍抿着嘴笑笑说:“咋,也不请我去办公室坐坐?”

高嘉林手一挥,也跟着笑笑让到办公室,倒了水坐下来,眼睛专注盯着她,却又不经意似的问:

“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嘉林,”黄雅萍听了嗔道,“你忘了我一直都来找你,可是你总不见我,是不是有了正式工作就不认我了?”说着眼里就立刻浸出了泪花子。

“那,大概是我下乡里去了,对不起!”高嘉林叹口气,继而又慎重地说。

“你也知道对不起。你要知道,找你找不着我有多担心,听说你转正了,我有多高兴。嘉林,我是多么怀念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我认为你才是我适合的男人,能依靠,有理想。可是,都怪我,要是我……嘉林,你原谅我好吗?”孩子似的黄雅萍悲悲切切地掏出心里话,也不知道高嘉林有什么感受,她一个劲的说不停。

无论黄雅萍怎样撒娇和逼问,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高嘉林都默默不语,一言不发。高嘉林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和黄雅萍结合,那么她确实能给自己很大的帮助和慰藉。她聪明,大方而不俗气,即使有了一个孩子,还是像姑娘时那样漂亮,甚至更有女人味儿了。高嘉林没有忘记,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他不想受到良心的责备。虽然玉兰没有雅萍美丽,也不如她见过世面,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玉兰毕竟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两个人还共同拥有一个女儿。嘉林能那样做吗?想了一会,高嘉林斜看一眼黄雅萍,心中的喜悦和悲伤掺杂在一起,让他永远无法抹去,一定要认真对待生活和人生,绝不能卷入这种浑浊的情感漩涡里。高嘉林也更清醒地认识到,黄雅萍那样的性格,和她那样的丈夫,不会相安无事的,确信她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样单纯无辜,最终会各奔东西。

黄雅萍迷惘地靠在桌子上,见高嘉林一直沉默不语,她急了,含着泪问:

“嘉林,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当初不该抛下你?是我不好,是我怕到农村受苦。嘉林,现在我想通了,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天涯海角陪着你,刀山火海伴着你,咱们两个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嘉林?”

黄雅萍这个假想,像一个千斤的物体重压着他的灵魂。

“人的一生中,期望与现实常常会发生冲突,我们期望的未必能够获得,我们能获得的却未必是所期望的。”高嘉林心里忐忑不安,他心里明白,黄雅萍这样的女人只能相爱不能相伴,她原本就不是个过日子的女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深深地藏入他的心底,既不能敞开胸怀接受,也无法彻底忘记。

“你干吗如此……为什么惊慌不安?难道我们的努力就是未必是所期望的!”黄雅萍眼里仍然涌满了泪水。

生活不简单,尽量简单过;人生不完美,尽量快乐活。不要争争吵吵,其实一晃就老。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黄雅萍始终没有记住。

望着黄雅萍在面前哭得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哪怕是再绝情,嘉林的心也动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向她走近了,颤着声问:“雅萍,我们,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在高嘉林看来,两人已是不可能了,但那样残忍的话,叫他怎能说得出口。或许,此时沉默,才最合适。

爱一个人容易,失去一个人更容易。此时的黄雅萍做梦也想不到,高嘉林的思想也在转变着,他的转变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嘉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去跟李军离婚。嘉林,对不起,我以前不该离开你。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我们不要管别人怎么讲,重新开始,好不好?”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包来,打开看了,是一件时兴的男式鸡心领毛衣,抖开了按在高嘉林胸前,“嘉林,你看,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我不敢当着李军的面织,每天都是等他睡了才熬夜织一点儿,你喜欢吗?”

高嘉林感动了,瞅着她,好像要努力想起什么来似的,把毛衣连同黄雅萍的手一同抓住,按在心口,避重就轻地说:

“雅萍,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更不值得你茫然的去爱。我眼前虽然比过去好了点,但我的青春年华还没有定律,前面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不!能给自己心爱的人做点事,再苦也是甜的。再说,无论是路是山,甚至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陪你一生。”黄雅萍顺势将头靠在高嘉林的前胸,感到这副胸膛既温暖又结实更可靠。

感情的洪流让高嘉林再也控制不住了,潮水般在心里涌动,激情的洪流立刻冲垮了他建立起的理智堤防,眼下他很快把一切都又抛在一边,紧紧搂着黄雅萍温软圆润的肩膀,他的脸贴紧她的脸立刻感到火辣辣地发烧……好长时间,两人深情地紧抱着。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老景站在门外,怀里妞妞伸着胖胖的胳膊拍着门板,再往老景身后看,刘玉兰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愣怔地站在院子里。老景先觉出了气氛的尴尬,低头哄妞妞:“跟伯伯到县委大院去玩,好不好,伯伯屋里有好多好吃的。”两三岁的娃娃懂得什么,一听说好吃的,早就迫不及待地伸着手要去了。老景看了高嘉林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对刘玉兰说:“等会儿你还到县委大院去接娃娃。”玉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木木地站在那儿,等老景走远了,她胳膊一颤,怀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两串泪珠静静地从刘玉兰的脸颊上淌下来了。刘玉兰擦了擦眼泪,委屈地转身回家了。

等高嘉林推开黄雅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玉兰的踪影。赶到县委大院,老景只说玉兰接着妞妞回家了,其它的也没说什么。高嘉林垂头丧气出了城,向大马河川道那里奔去。一路上,他悔恨交加,他的心难受得像虫子在咬着,自行车几乎是在飞奔着。他心急火燎地追到了家门口,就见玉兰左手抱着妞妞,右手推着车子,收拾了的小包袱夹在自行车后架上,冷着脸正要出门。父母在后面追着,见他回来,急忙松了口气嚷道:“嘉林哩,快劝劝你媳妇。这好端端的,咋进了趟城,就要离婚回娘家哩?”

高嘉林顾不上跟父母多说,拉住玉兰的车把,还未开口,玉兰瞪着眼气愤地说:

“高嘉林,要是不想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你就给俺松手,俺带妞妞回她姥姥家,明天咱俩就办离婚,也省得我碍事!”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妞妞在车梁上坐着,见妈妈眼圈红了伸出手来给她擦。刘玉兰腾出手自己抹了一把,骑上车就走。高嘉林本来跟着追出了几步,到了村头只觉得两腿跟有什么绊住似的,再也不能迈开了。父母跟了出来,母亲朝着儿子肩膀捶了一拳,哭着骂:“你这是做了啥对不起她的事呀?玉兰这一走,叫俺可咋过呀?”回过头来又叫妞妞,“娃呀,恁跟妈走了,你就不要爷爷奶奶了呀?”

“嘉林哩,你还不去赶快追?天啊,你这个任性的东西,都是我和你娘把你惯坏了,现在你这样叫我们伤心……”高玉德老汉捶胸顿足,两片厚嘴唇像蜜蜂翅膀似的颤动着。

高嘉林脸色灰白,拖着车子回到自家院里,口中念道:

“回不来了,这次是回不来了!”

“你作孽哩?你这不争气的娃儿?”高玉德的心立刻感到针扎一般刺痛,说着说着眼里汪满了泪水。

“你这是做啥亏心事儿啦?这么好的媳妇,又能干又孝顺,你都因为啥跟人家离呀?”高嘉林的母亲已伏在床上哭开了,边哭边埋怨儿子,似乎她生的这个儿子是来讨债的。

“她走了?”高嘉林自言自语又像问自己,又像问父母。

“我们太可怜了!”高玉德摇摇头,似乎悲伤到了极点。

“你为何不争气呢?你为何不争气呢?”母亲不停地念叨着,可是在这冷冰冰的失望中,却也让她更伤心。

两个老人一人好大一阵子啰嗦着,情绪都很激动。高嘉林一直低着头,像一个被受审的犯人。

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无法选择,而是选择不了。

忧郁沉思了很久,老半天高嘉林才抬起头,凝神细细打量着父母,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

“你们说得也许都对,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瓜不甜……我心里也难受啊!”

说着说着,高嘉林两眼的泪水慢慢地滑到脸上,顺着脸庞无声无息地往下掉。父母说的话,听起来道理很一般,但像铅一样沉甸甸地灌在了心里……

这一刻,高嘉林万分难过,木讷地坐在那儿,感到疲乏得要命,一举一动都是慢腾腾的。他躺在床上,扯上被子蒙上脸,脸在被角下面痛苦地抽蓄着,泪水夺眶而出。霎时,伤心和痛苦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怎样去处理和面对。渐渐地,他感到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高玉德老两口见他这副狼狈样子,都担心儿子会不会疯了,也不管儿媳妇了,看着儿子,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这个家可真的要坍塌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高玉德领着老伴来到了刘玉兰的娘家,好话说了一大筐,也没有说动她的心。

“娘,”刘玉兰摇摇头,很沉重地说,“高嘉林是个好男人,你们二老千万不要为难他!”

母亲的两只手紧紧抓住刘玉兰的手,长久地看着她的脸。

“玉兰,回家吧!”母亲几乎是带着哭腔请求说,“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咱别跟他一般见识,咱还是为了孩子!”

“娘,只要他活得畅快,我心里也就畅快!”刘玉兰一下子哭了,紧紧抱住娘,就像藤缠树一样,无比伤心地说,“俺不识字,思想很难融合在一起,观念差距太大了……俺只有在心里想着他,祝福他!”

听到这话,高玉德伤心的一个劲直摇头,是自己的儿子高嘉林把自己的力量估量得太高,把人世间的艰难和阻力估量得太低。

“玉兰,”母亲眼里转着泪花子,“你心底太善良了,娘心里也亮了!”

高玉德和老伴很伤心地离开了,就在踏出大门口的一瞬间,忽然从身后传来刘玉兰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一把尖刀再剜他们身上的肉。

第三天,村里开了证明,俩人拿着结婚证,由玉兰的兄弟陪着到乡民政所办理了离婚手续,玉兰还是跟着兄弟回娘家,只说过两天来拉嫁妆。高嘉林办完了事,站在乡民政所门外想了想还是骑车往县里去了。

“爱是没有理由的,恨也是没有理由的,人生观价值观一样,爱才是永恒的,情感才是真切的。否则,生活的意义将会破灭!”高嘉林悲伤地自圆其说。

躺在草地里,高嘉林头枕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在身边草地上乱抓。不一会儿,指甲缝里满是青草的碎屑。不远处,一朵野花正迎着阳光绽开灿烂的笑脸,露出淡黄色弱不禁风的小花瓣,迎风招展。看着弱小的野花,他脑子一片乱麻。花儿累了所以它放弃了美丽,选择了果实。人要是心累了,要放弃什么,选择什么,他伤心地扪心自问。想了半天,直到远处那信天游的吼声,高亢中带着几分失落,由山坡那边震撼着大地及人心,震动到山坡这边,也震动到高嘉林的胸膛中去。

背靠黄河面对着天,

连绵绵的群山套着山。

东山上栗子儿西山上的谷子儿,

黄土里笑呀黄土里哭。

……

婚姻失败的痛苦在高嘉林心上渐渐地积厚起来了,他清醒的意识到人是到底不能做自己的主宰,人是常常不由自主地要做许多自己不愿做的事。这是命运吗?躺在草坪上,田野里静悄悄的,花蝴蝶在他面前不停的飞来飞去,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一直全神贯注地想着命运,但他却不相信命运。他扶着草地坐起来,听着这歌声渐渐远去,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慢慢地想明白了答案:坚持内心的平和,不急不躁不骄,感谢生命中遇到的所有人;徘徊于过去的人生,只会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定会妨碍前进方向。生命是经不起浪费的,就像一朵朵花只能开放一次。生命也是一样,谁也不能有第二次生命。因此,嘉林珍惜自己的生命,他要让人生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高嘉林用手指头抹去眼角的泪水,伤心和痛苦仍然写在脸上,他坚决地转过身向县城走去。

嘉林离婚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村里人重视。又过了好长时间,德顺老汉偶尔听到传言说,高嘉林离婚了,还是因为原来那个城里女人——黄雅萍。德顺老汉觉得这娃儿长大了,为啥婚姻之事又掉到同一个井里,巧珍丢了,玉兰走了……咋还不长记性哩?下次回来得好好教训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