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辅罗斯:东斯拉夫文明的起源(万有引力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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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探索东斯拉夫和基辅罗斯的历史奥秘

斯拉夫人在历史上曾经与日耳曼人、凯尔特人被自恃“文明”的希腊人和罗马人视为三大“蛮族”。

在欧洲的众多种族和文化中,东斯拉夫人是具有独特历史、语言和传统的民族集团之一。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代,最初生活在波罗的海沿岸、维斯瓦河畔、第聂伯河流域的这片广袤的中东欧土地上。这个地区在历史上曾经是各种政治、文化和宗教势力的争夺之地,而东斯拉夫人则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生存和繁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民族特性。他们即是后来的东斯拉夫人,也是后来的俄罗斯族、乌克兰族和白俄罗斯族的祖先。

各国学界的研究已经有定论:斯拉夫人起源于中东欧的维斯瓦河畔。4—6世纪,斯拉夫人经历了向东的民族大迁徙,最后定居在东部第聂伯河流域、楚德湖和伊尔门湖地区、伏尔加河和奥卡河上游地区。他们被同时期的拜占庭史学家称为“安特人”(希腊语为Ántai,“异族”的意思)。19世纪俄国著名的历史学家索洛维约夫曾经说过:“斯拉夫人从来不知道是由他们的领袖中的哪一位把他们从亚洲带到东欧的,但是他们的祖先生活在多瑙河畔的传说却世代相传,传说告诉他们:由于外敌的袭扰,他们被迫从那里向北方,而后向北部和东部迁徙。”Соловьёв С. М., 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с древнейших времен. Том 1. Москва,2015, С.123-124.

东斯拉夫人居住在德涅斯特河和第聂伯河两河的下游之间,直至黑海沿岸以及更东的地区,从事农业、畜牧业和渔猎经济。他们已经会加工和使用铁器。他们居住的房子外部用树枝或芦苇编成墙并涂有泥土,而且集中居住的村落四周设有防御用的壕沟、土墙。在信仰上,东斯拉夫人视万物均为神灵,认为自己生活周围的一切植物、动物以及一切自然现象都是神怪力量的体现。东斯拉夫人认为自然界的一切现象,如雷、电、火、风都是神灵操纵的结果。主神是太阳神,火是太阳之子,每年夏天白昼最长的日子,他们都要隆重祭祀太阳神,每年6月24日前要把一名美丽的少女投入水中去侍奉太阳神。因此,这个时期东斯拉夫人的信仰处于拜物教阶段。东斯拉夫人在6世纪时还没有国家,其社会制度大体处于由原始的氏族公社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的时期。在东斯拉夫人的经济活动与日常生活中已经出现了奴隶,但这些奴隶都来源于战俘,即外族人,当时的社会道德标准禁止将本民族的成员变为奴隶。在政治和社会生活方面,仍带有较浓厚的军事民主制的色彩。社会基本组织是氏族联盟,重大事件由部落会议“卫彻”讨论决定。

成书于12世纪、被认为是俄国最早历史著作的《往年纪事》记载,东斯拉夫人共有30多个部落。在10世纪以前,东斯拉夫人各部族仍然处于流动和迁移的过程中,俄国历史学家瓦·奥·克柳切夫斯基认为,东斯拉夫人“在这个平原上并不是用繁殖的方法逐渐扩展的,不是分布开来,而是迁居各地,像飞鸟般从一端迁居到另一端,抛弃了住腻的地方,在新的地方居住下来。每迁居一次,他们就处在新的环境的影响之下,处在新地区的自然特点和新的对外关系的影响之下。每一次新的定居产生的这些地区特点和关系,都带给人民生活独特的趋向,独特的气质和性格。”(俄)瓦·奥·克柳切夫斯基著,张草纫、浦允南译:《俄国史教程(第一卷)》,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30页。因此,在8世纪前,东斯拉夫人各部落还处于彼此分散的状态。东斯拉夫人部落是后来的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这三个民族的祖先,相近的血缘、地缘关系和长期的共同生活为上述三个民族奠定了历史、语言和文化亲近的基础。

俄国著名诗人丘特切夫在1866年的诗中写道:“用理智不能理解俄罗斯,用普通的尺子不能测量俄罗斯,俄罗斯有她特殊的东西,在俄罗斯只有信念。”而74年后,英国著名政治家丘吉尔在1939年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竟然也说过相似的话:“我无法给你预测俄国的行动。它是一个谜,它是一个被谜包裹着的谜中之谜。但或许有一把解谜的钥匙,这把钥匙就是它的民族利益。”但是,即使参透了“俄罗斯之谜”,也仅仅解开了东斯拉夫人(俄罗斯人口1.46亿,乌克兰人口3800万,白俄罗斯人口920万)的一个谜团,“乌克兰之谜”和“白俄罗斯之谜”仍然困惑着古今人们。俄罗斯帝国解体之后,曾经担任短暂独立的乌克兰的中央拉达首任主席、乌克兰立沃夫大学历史学教授米·谢·格鲁舍夫斯基认为,不可能有“全俄历史”,也不可能有“全俄民族”。他强调乌克兰和俄罗斯是平等的,不应该有大小尊卑之分。而在1991年苏联解体后,白俄罗斯为了强调自己辉煌和独立的民族和国家历史,特意将其国名拼写方式由苏联时代的Белоруссия改为Беларусь,目的在于强调其无可替代甚至独一无二的“纯洁罗斯”(Белая Русь)之源。

关于斯拉夫人和东斯拉夫人的历史记载,曾经在罗马史学家塔西陀的《日耳曼尼亚志》和罗斯编年史中散见。捷克和斯洛伐克学者兼诗人、曾经担任巴黎大学图书馆馆长的沙法瑞克是欧洲学者中最早系统研究斯拉夫问题者。他在1837年出版了六卷本的《古代斯拉夫人》的第一卷。1847年,他的六卷本《古代斯拉夫人》的俄译本由莫斯科的大学印刷厂印刷并出版。1857年,他因此获得了俄国地理学会的二级安娜勋章。

捷克裔美国历史学家德沃尔尼克曾在布拉格查理大学、法兰西学院和美国哈佛大学任教,他著有《斯拉夫人:他们的早期历史和文明》。时为哥伦比亚大学斯拉夫语副教授的曼宁在1957年出版的《美国的斯拉夫研究历史》中认为,直至20世纪50年代末,美国的斯拉夫语言、文化和历史的研究尚处空白和起步阶段。

1931年,苏联科学院在列宁格勒建立了斯拉夫学研究所,从事综合性的斯拉夫历史、文化、文学、语言和国外斯拉夫民族研究,首任所长是尼·谢·杰尔查文院士,该研究所出版定期学术期刊《苏联斯拉夫学》。1957年,莫斯科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由莫斯科大学教授谢·亚·尼基金主编,巴·门·鲁科里和弗·多·科罗留柯参加编写的《南斯拉夫人和西斯拉夫人史》,该书是大学历史专业教科书,被苏联学界称为“首部用马克思唯物主义观点完成的斯拉夫人起源史著作”。

《苏联大百科全书》中对“斯拉夫学”的权威解释是:“斯拉夫学又名славистика,是研究斯拉夫问题的科学,涉及跨学科的方法;研究斯拉夫过去和现在的历史、文学、语言、民族志、经济、艺术;斯拉夫人的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斯拉夫学涉及每个斯拉夫国家的历史、文化和语言的有关问题。”Под Гл. ред. Б. А., Введенский,Большой совет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T.23. Москва. Совет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1953, С.546.

相对而言,中国学界涉及东斯拉夫历史研究的学者甚少,成果甚寡,相关问题仅仅在各类俄国史、中欧史、东欧史以及世界史中简单叙述,缺少深入的研究。于沛、戴桂菊和李锐合著的《斯拉夫文明》为唯一学术著作。

在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这个三重奏的嘈杂之音渐息之后,重新认识自然地理和政治地理(地缘政治)因素交织着的东欧—东南欧—巴尔干地区和原俄罗斯帝国—原苏联—俄罗斯地区的民族、语言和文化的起源与变迁,已经成为各国学界的显学,斯拉夫学已经成为综合性学科。中国学界同样认识到了斯拉夫学的重要意义,由北京外国语大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和德古意特出版社联合出版《中国斯拉夫研究》于2021年问世。该刊是中国第一本国际化的斯拉夫研究的英俄双语学术期刊,研究对象包括东斯拉夫(白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西斯拉夫(波兰、捷克和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波黑、保加利亚、北马其顿、黑山、克罗地亚、塞尔维亚和斯洛文尼亚)13个国家,涵盖语言、文化和国别区域研究等领域。在该刊的创刊号上即发表了中国著名斯拉夫学家刘文飞的《国际斯拉夫研究:概念、历史与演变》。

肖瑜先生所著洋洋30余万字、凡八章并配有精美历史图片的《基辅罗斯:东斯拉夫文明的起源》,旨在探索东斯拉夫历史的奥秘,通过深入了解这个地区的民族、文化和政治演变,来揭示东斯拉夫人独特的历史命运,探究东斯拉夫人的第一个统一的国家——基辅罗斯的兴亡历史。

在古代,东斯拉夫人最初居住在乌克兰和俄罗斯南部的一些地区。他们以农业为主要生活方式,逐渐发展出独特的文化和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形成了许多小公国,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领袖和贵族。这些领袖和贵族通过互相联姻和结盟来维持和平,同时也经常发生战争和领土争端。

在中世纪,东斯拉夫人的土地逐渐被各种外来的政治和文化势力所控制。这些势力包括瓦良格人、蒙古人、波兰人、立陶宛人和奥斯曼土耳其人等。在这个时期,东斯拉夫人逐渐接受了基督教信仰,并开始形成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体系。他们建立了许多城市和王国,其中最著名的是基辅罗斯。基辅罗斯是一个由多个小国家组成的联邦,它的繁荣和强大主要依靠贸易和征服。

尽管该书以13世纪初基辅罗斯行将瓦解、蒙古-鞑靼人即将入侵为时间下限,在内容上并未涉及13世纪以后的俄国—乌克兰—白俄罗斯历史,但是三民族及三国家的近代、现代乃至当代的许多历史问题都可以从源头——东斯拉夫人历史和基辅罗斯时期找到答案。

在近代,东斯拉夫人的土地被划分成了不同的政权和国家。这些政治实体对东斯拉夫人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这个时期,东斯拉夫人经历了许多革命和战争,包括18世纪和19世纪的俄国革命以及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这些事件不仅改变了东斯拉夫人的政治和社会制度,也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文化和价值观。

在现代,东斯拉夫人的土地再次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苏联加盟共和国都变成了独立的国家,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三个民族间、三个国家间的关系经历了错综复杂的摩擦和变迁。在这个时期,东斯拉夫人经历了许多经济和社会变革,包括市场化和民主化改革。这些变革对东斯拉夫人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新的影响。在这个历程中,东斯拉夫人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文化和价值观,以适应不同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

通过深入了解东斯拉夫历史的奥秘,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个地区的政治、文化和经济现状。我们也可以发现,东斯拉夫人的历史和命运与整个欧洲的历史和命运紧密相连。因此,我相信,该书不仅是对东斯拉夫人历史的探索,也将促进广大读者有一个对欧洲历史和文化的深入了解。

钱穆当年在香港新亚书院设坛讲学时,曾以金言妙语点题史学:“我们当知,并非先有了各个时代,才有这各个时代的历史。乃是先有了这一段历史,才照此历史来划分为各时代。时代只是历史的影子,乃由历史中照映出时代。”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10页。钱穆的同时代人殷海光在幽居台湾的苦闷光景下翻译了普林斯顿大学苏联问题专家热希达的《怎样研究苏俄》,他开宗名义宣称:“从历史方面研究苏俄,我们可知苏俄的民族性格。从苏俄的民族性格,我们可以苏俄行动的那些特有的型模。那些特有的型模,在俄国过去亦尝一出现。”John S. Reshetar著,殷海光译:《怎样研究苏俄》,台大出版中心,2009年,第19页。两位大家所谈的“时代只是历史的影子,乃由历史中照映出时代”和“从历史方面研究苏俄,我们可知苏俄的民族性格”,可谓异曲同工点化了俄国史和苏联史研究的史学价值和社会意义。而东斯拉夫历史和基辅罗斯时期,是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历史之源,是世界历史的重要内容。因此上溯13世纪之前的那段极其遥远和纷繁杂乱的东斯拉夫历史,在国际学术平台上发出中国声音,是中国史学工作者的重要使命。《基辅罗斯:东斯拉夫文明的起源》的出版,可谓恰逢其时和雪中送炭,我和广大读者对此书深切期待。

是为草序。

(北京师范大学二级教授/中国苏联东欧史学会副会长)

2023年9月6日于珠海金凤路18号粤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