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哭声

看热闹的人慢慢收拢成了一个圈，人群中甚至有人发出一声窃笑。有人很随意地拿出了手机，对着他们开始拍摄，闪光灯咔嚓咔嚓闪过。

王岳哲脸发白，他紧咬下唇，发出一声控诉，“只凭一张嘴就想诬告别人，你有被害妄想症！”

程安冬冲上去就要撕他的嘴，却被苏郁拉住了胳膊，看热闹的人打量着他们，说着小话儿杜撰离谱的剧情，苏郁知道这像开水沸腾前般的骚动是多么惊人，曾经她被鼓动的围观者所伤害，但情绪本身没有好坏，她要让这情绪发泄在正确的地方。

苏郁松开了挡在自己脸上的运动服，有人瞬间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嗞”声，她的右脸正被鞋子踢中，右眼和右脸颊各肿出了一个大包，让她整个脸都变得奇形怪状，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暴力所导致的伤痛，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

苏郁转过身，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脸，她却没有迟疑，大步走向了离自己不远的一个长椅上。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皮肤像雪一样白，她披着的黑色针织衫上沾了不少泥土，里面一件满是褶皱的棕黑格子短polo衫，黑色短裙，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掉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搭在另一只脚的脚面上，涂了嫩粉色指甲油的脚趾从破损的丝袜里露出来，不仅仅是脚趾的地方破了，包裹住小腿的部分有好几处破损。她脸上的睫毛膏被泪水打湿了，樱桃红色的唇膏向同一个方向在嘴边晕染，如小丑的妆容一般狰狞。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安冬和王岳哲的争执上，完全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坐在了长椅上。

如雪堆出来的女孩像是受惊的鸟儿一样，她望向王岳哲的眼睛溢满了泪水，其中还有难以言说的恐惧。苏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将女孩从树林里扶出来时，以为她会因为害怕王岳哲，无法承受直接和王岳哲对峙。这一切苏郁都亲身经历过，旁观者可以毫不留情的质问，受害者却会拥有一颗被刻刀划过木板一般留下痕迹的内心，苏郁现在还能感受到残留身上的恐惧和自我厌恶。如果女孩要离开，她也能接受，但女孩选择了留下。

“你不用怕，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我们都会帮助你。”

女孩张口，声音颤抖，舌头因淹没在口水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她大声说道：“他把我拉进了树林，还咬我的腿和脚，真的好恶心……”

女孩说到最后，哇的一声哭倒在苏郁的怀里，她忘记不了那种潮湿、黏稠、阴暗的感觉，就像被蜥蜴爬满了全身，而且它们还在找洞钻。

王岳哲脸色微变，但还是镇定说道：“我没想过你们为了陷害我，能找到这么多演员。你们就是用这个赚钱的吧？”

程安冬愤怒且不可置信地问道：“赚钱？”

“诬告别人性骚扰自己，以不报警为由要求对方付和解金。这种事情现在太多了，她说我咬了她，她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在我这里。”

苏郁将一直挎在肩膀上的黑色小包移到了身前，她先是从小挎包旁边的格子里拿出了一副塑胶手套戴上，然后才拉开挎包拉链，从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竟然是一副乳白色的假牙。

王岳哲脸色为之一变。

“人的口腔上皮细胞会定期脱落，溶于唾液中，在上皮细胞当中存在着DNA，也就是说你的唾液里存在着DNA。你咬过的她的丝袜上、你在路上丢弃的假牙上都会有你的DNA残留。当警察拿到你的DNA，很快就会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岳哲冲着人群的一个缺口飞奔过去，却被一大群女孩子围住了，程安冬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王岳哲想要挣脱，程安冬却用力一扭，一下子就将王岳哲按在地上，苏郁立刻报了警。

人群中传出了鼓掌声，苏郁却在其中找寻那个没鼓掌的人，她记得录下程安冬打人整个过程的人就在这个方位，毕竟那段视频她看了无数次。可她看了两圈都没找到，她不免着急，忍不住去抓自己右边的锁骨。

要冷静，我一定能找到他。

苏郁再次回忆那个视频的拍摄角度。终于，她找到那个拿着小型摄像机在人群深处录制的人。

“同学，麻烦你把你刚才录的东西删掉，这侵害了我们的肖像权。”

“我不会乱发的，我只是觉得你们一起抓住坏人的样子很帅气。”

说话的是个身材单薄的男孩，眼神很机灵，说话语速也很快，他说着话身体还没忘记往后退。程安冬跟一个在楼下跳绳的女孩借了绳子，将王岳哲绑好后交给了其他人，她跑到苏郁身边听到他们的话，一把捞过男孩的摄像机，拆出里面的SD卡，对他扬了扬手。

“这里面的东西是证据，我们会一起交给警察的。等到警察用完了，我会删除的。”

看着程安冬把SD卡收进了口袋里，苏郁才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她守护了朋友，也抓住了害她的人，再也不会有人因被王岳哲猥亵而受到伤害，她感觉一直凝结在自己肩膀上的重负轻了很多。

苏郁跟着程安冬往离学校最近的派出所走去，随着她逐渐轻盈的脚步，她耳朵里再次响起了轰隆轰隆的声响，眼前逐渐发白，她感觉天旋地转，就像坐在地铁里，司机忽然停了车，她的身体因为惯性在车厢里滚动，车厢倾斜了，她从滚动变成坠落，周围的声音逐渐离她远去，接着她听见了一一的哭声。

苏郁一直不能理解婴儿的哭声怎么能那么大，力气大的人才更容易发出嘹亮的声音，而只有五个月的一一是那么的弱小，稍微不注意吹到一点冷风，一一就会咳嗽个不停。她的咳嗽是压抑的，能听到空气在她小小的肺部里被挤压，当她放开声音哭的时候，却好像有无数个巨锣在同时震动。

她一定很害怕，因为我不在她身边。没有我谁会注意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窗户，不让一一着凉。

苏郁一下子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女生宿舍楼下，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路灯也灭了一半，已经夜深了。她的胸有点发胀，好像要分泌出奶水，但她知道她20岁的身体还做不到，这只是她想到一一的生理反应。

手机上的时间是6月20日1:35，她不知道过去的两个小时她在哪里。她的脑子里出现一段画面，黑色的车体上有巨大的白色圆斑，圆斑不断靠近她的脸却在就要接触到她时被一只手拍远了。稍微离开一点距离，她才意识到，她看到的根本不是喷了白色圆点图案的黑色车体，而是巨型的星天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