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被创造的生命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苏郁忽然想起舒婷的《致橡树》，这个男人的成就确实非凡，但他身边的女人同样了不起，他们相互成就，不仅是伴侣更是伙伴。若她能在陆坤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双手，两人也不会走到不得不分开的境地。还没离婚时，她埋怨过陆坤忙于工作不管她也不管孩子，也恨过他像对空气一样无视她。她曾经看过一次他为拿下合同做过的努力，那是一个昏暗的KTV包厢，他站上了堆满啤酒瓶和果壳的长玻璃茶几，撩起了西装下的白色衬衫露出肚皮，摇摇摆摆跳一个可笑的舞蹈，客户边笑边将手拍在身边身穿淡金色礼服小姐露出的雪白柔软的臂膀上，桌面上的酒杯因他摇摆的步伐而震荡。她觉得尴尬又可悲，悄悄将只推开一条缝的门又关上了，远离了包厢，就像她从来都没有来过。她庆幸他是背对着自己，明明她厚起脸皮问他同事要了他所在的KTV包厢号，为的是让他签下离婚协议。那一瞬间，她为自己曾诅咒过他的生意完完蛋而羞愧。
她可能只是痴情的鸟儿，她的爱是重复单调的，新鲜劲儿一过，他就再也受不了她了，而她也绝不会忍受他再无视自己侮辱自己，恨不得狠狠地啄他的眼睛。
“你觉不觉得这两个人看上去有点眼熟？”
程安冬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程安冬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人，但这绝无可能，两人若活到现在，都九十多岁了，容貌也绝不会是年轻时的俊秀容颜。可苏郁也是同样的感觉，她感觉熟悉的人名就在嘴边，心中却有一种不安的恐惧在蔓延，阻止她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程佳静的眉眼和气质像李安茹，轮廓和仪态又像极了程巽，毕竟是她的曾祖父母。”
一个苏郁叫不上名的同学插嘴道，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同学立刻接下话茬，说道：“我说怎么不见程佳静，以她的成绩不可能拿不到奖学金。”
“柒玖陆柒的大股东董事长是她爸，从股东到董事全是她家亲戚，整个一家族企业。她根本是不屑来拿。说不定我们领奖的时候，她会来给我们颁奖。”
两个同学的话一句不落飘到苏郁和程安冬耳中，程安冬觉得在别人背后议论的行为不够坦荡，没有搭腔，却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照片。但苏郁的脸色却开始发白，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2023年夏娃项目终止的起因……
不不不，既然是家族企业，他们家族里一定有很多小孩，但程佳静说过她连表亲堂亲都没有，而且苏郁也对项目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跟着上司开了几次会，对项目终止的缘由都是道听途说，她也从未主动去打听过，毕竟对于穿越前的她来说，程佳静一直是个陌生人。
苏郁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进入了柒玖陆柒的礼堂，她心不在焉地代表通信学院一年级生发了言，虽然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年写了什么，但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对这种毫无内容的废话信手拈来，甚至在她说完后还收获了雷霆般的掌声。
她木然地听完了一个姓王的经理代表柒玖陆柒讲话，他的声音洪亮，但内容离学生的学业太远，很多人听得昏昏入睡，然而苏郁在听到夏娃项目时，一下子精神了。
王总讲完时，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满面笑容的主持人问在座的各位同学，是否有人要趁此宝贵的机会向王总提问，苏郁举起了她的手，王总本来要问的是别人，苏郁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王总看她如此积极，便让苏郁提问题。
“请问王总，您刚才提到的夏娃项目，能够将一个人的意识以数据的方式存储，不仅能在虚拟现实里重现，还能放置到适配的人造躯壳里。虽然项目的初衷是为了慰藉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但是放在人造躯壳里的人看上去和我们一般的人没有差别。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意识变成数据存储，可以无限度复制，如果再给他提供一个人造躯壳，就有了两个有同样意识的人，他们两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王总愣了一下，脸上虽然还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却不自觉多看了苏郁一眼。每次到了校企合作会议的提问环节，大多数学生都会问跟就业有关的问题，或者对企业的项目问一些浅薄的技术方面的问题，极少有人从伦理方面对项目提问。这也是他们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算面对的是学生，也必须要慎重做出回答，但他也没太把苏郁的话当回事，毕竟苏郁问的太过脱离现实，和科幻片的设定有的一拼。
“这位同学看来是做过功课啊。其实夏娃项目还在构想中，远还没有到实践应用的阶段，欢迎同学和我们交流。我们绝不会突破道德的底线，更不会为了利益去利用任何一个人的意识。”
“可是……”
苏郁还想再问，就被主持人打断了话，王总接下来还有其它的日程安排，必须先行离场，学生们按照原计划参观公司。苏郁本来也没打算直接从企业的发言人口中问出实情，毕竟她也不过是众多参观的学生之一，而且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苏郁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程佳静就感觉眼熟，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新闻里看到过程佳静的脸。在2016年2月22日，也就是元宵节当天，大学城的元宵灯会上发生了踩踏事故，导致多人受伤，三人死亡，程佳静就是受害者之一。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苏郁在学校食堂的电视上看到了这则新闻，她听说受害者里有一人是和自己一个学院的学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她当时还没有从王岳哲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很快就将这件事彻底埋葬在记忆里。直到2023年，她从爱说八卦的上司那里听说，柒玖陆柒如此执着于夏娃项目，是因为管理者高层里有一人无法接受亲人的死，项目的一期希望重现亲人的意识，二期要将意识在虚拟现实里生活，三期就要将意识留在人造躯壳里，让她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家人的身边。
项目的方案一出，民众哗然，且不说能不能把人的意识放在躯壳里，如果真的能够通过算法模拟人的意识，同样的意识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的躯壳里，他们是否和原来的人一样能够获得人权？如果意识能变成数据，算法也可以模拟从来没出现过的人的意识，将其放入一具躯壳里，那么就是一个新的人，他是否也和一般人一样享有人权？虽然柒玖陆柒强调，后两期的内容都还只是设想，柒玖陆柒只是为了给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提供一种慰藉，但恐惧就像是面纱，遮掩了众人的双眼，他们从各个方面给柒玖陆柒施压，最终柒玖陆柒不得不终止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