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能不能不去
苏郁以为她自己会演砸，就算已经无数次读过了《李尔王》，她也从未上过舞台，她只是在上台前将自己的词背了一遍，但她一点都不紧张。她的角色是个傻子，总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所以她一点都不怕自己显得不合时宜，她甚至觉得她在演压抑着的自己，一个莫名穿越到十年前，无法理解为何会穿越的自己。
阿加莎克里斯蒂说过：“我们对人生所知甚少，只了解属于自己的很细微的那一小部分——就像一个在舞台剧的第一幕有几句台词的演员，拿着他的分剧本打印稿，这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没有通读过完整的剧本，有什么必要读呢？他只不过是说一句‘夫人，电话坏了’然后默默退场。”
苏郁顺利地演完了第四幕，就在她打算退场时，忽然看到第一排亮起了闪光灯。罗芳苓拿着手机对她按下了连拍，苏郁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下了台，脑子里却警铃大作，生怕罗芳苓的行为会影响到演出，导致戏剧社失去展演名额，毕竟罗芳苓坐在第一排正中，她旁边就坐着那位苏郁叫不上名字的戏剧导演。
演完第五幕，苏郁的戏结束了，她刚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罗芳苓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了。化妆间是六人共用，已经有另外两个女孩坐在位置上，她们看到罗芳苓却没感到惊讶，而是熟络地叫了一声阿姨。看来苏郁在剧社排练的时候，罗芳苓也没少来光顾。
“你穿在身上的衣服是啥啊？怎么破破烂烂的。”
罗芳苓用手指去钩扯苏郁挂在肩膀上的衣服，这次衣服的色调不会偏灰就是发棕，咸菜一般搭在身上，每个演员看上去都像是丐帮的在籍成员。苏郁根本不介意自己穿什么，但当布料被拉扯导致她的胸被勒紧时，她心中一下子涌出一股邪火。
“你有必要管的这么具体吗？我穿这身衣服到底碍着谁了？”
“不是碍着谁，是这衣服不好看，你们社长是怎么想的呢？要不要我去找你们社长说一声。”
“用不着！让我一个人呆着！”
苏郁陡然升起的音调吓呆了化妆间里另外两个女孩，她们不明白平时看起来脾气极好的苏郁为什么忽然生气。苏郁同样知道自己过分了，她只是胸口很闷，越是临近元宵灯会她越是焦灼。2016年2月14日至15日的监控录像她已经看完了，完全没有穿越的线索，如果她帮助程佳静顺利活了下来，她仍旧被困在这个时间，她到底该怎么办？就算未来她再遇见陆坤，再跟他生一个孩子，那也不是她的一一，那嘹亮的啼哭声，那明亮的小狗一般的眼神，绝对无可替代。
苏郁跑到剧场后门，这里本来是演职人员出入口，如果是大型演出，演员还会和观众在这里互动，今天这里冷冷清清的，她坐在台阶上，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在靠近。
程佳静穿了一件灰色到脚踝的厚长裙，外面套着浅棕色短大衣，她踏着深棕色小皮鞋向苏郁走来。苏郁扭过头，往脸了抹了一把，抹花了满是油彩的妆容，还混杂了她的眼泪。苏郁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她就好像在黑屋子里不断摸索的人，不知道下一刻还会遭遇什么。
程佳静插在大衣里的右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袋可以吸的果冻。苏郁接过果冻，拧开盖子将果冻一股脑吸进嘴里，由于糖分的摄入，她才感觉好些。
“我刚才看到阿姨了，她真的很关心你。”
程佳静也是从苏郁那里拿到了预演的票，她正坐在罗芳苓的身后，将罗芳苓在剧场里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别人，苏郁还可能会猜测这话语里有讽刺的成分，但是程佳静从来都是有事说事，何况她的眼神又是那么的坦荡。
苏郁过了一会儿才答道：“这就叫甜蜜的负担，你妈要是也这么管着你、跟着你，你就觉得烦了。”
“我没有妈妈。”
苏郁立刻说道：“对不起……”
苏郁从未听程佳静提起过她的母亲，因为程佳静话不多，不像程安冬一样，半小时就恨不得把自己的事全说了，苏郁以为她只是不愿意谈，但仔细想来，以她们的关系，程佳静好几次聊天提到她爸爸，却一次也没提到过妈妈，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苏郁偷偷去看她，程佳静的表情没变，跟和苏郁聊小组作业时的表情一样。
“没事，我都不记得我妈妈的脸了。”
“她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我爸说她去世了。家里的阿姨有次说漏嘴，说她跟人跑了。我也不知道谁说的对。但是我爸每年都带我去祭拜妈妈。他修了她的墓。如果我妈没死，那她和我爸之间，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嗯，我明白。我父母感情也不好。”
苏郁心中涌出一股对程佳静的歉意，此前她总是不自觉地利用程佳静，虽说她也帮程佳静确定了顾楠不是杀害松淑颖的凶手，她也是为了能让程佳静活下来在行动，但她所做的一切，究其根本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夺回一一，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她并未把程佳静当成一个鲜活的人，明明程佳静也有父母、朋友、自己的生活。如果程佳静的母亲还活着，她应该也像自己一样，疯狂地思念着自己的女儿吧。
“今天的戏很有趣，如果是我来评判，一定会让你们获得元宵灯会的优秀节目奖。”
程佳静用了“有趣”来评价，看来他们成功把悲剧变成了喜剧，社长为了好看还在李尔王的歌里面加了一段RAP，苏郁分明听到下面观众压抑的窃笑，希望观众老爷们能看在创新的份上，别毙掉他们的节目。
“对了，王岳哲的母亲其实来学校找过你。”
“嗯？我怎么不知道？”
王岳哲被抓后，苏郁就一直没见过他，这一次因为案件证据明确，王岳哲很快被定罪，基本没在社交网络引起讨论。而且这次受害者也不是她，虽然她现在也没搞清楚王岳哲为何会在最后关头改变目标跟踪了别人，但后续确实没人再找她的麻烦，她这两天通过翻看自己和朋友的聊天记录，发现这半年来她的生活平和的惊人。她也不知道王母为什么来找她，上一次她也没见过王母。
“她大概是想让你出具谅解书，好减轻王岳哲的处罚，也可能只是单纯来发泄愤怒。她找来宿舍时，是阿姨把她赶走的。我想这也是阿姨必须要成为宿管，并且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
她所认为烦人的过度保护，其实是罗芳苓拼命将她隔绝在恶意之外。苏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说服王母，恰恰相反，她绝对相信一个愤怒的母亲能够做出任何事来。她想要的那种自由，不过是小女孩的自怜自艾，明明她都已经30岁了，还只能看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没有注意到罗芳苓做的那些努力。苏郁这才明白程佳静为什么一定要来劝自己，如果她还继续以这种态度对待罗芳苓，也太伤妈妈的心了。
“我先回去了，元宵灯会那天再见。”
学生会的几个核心成员为了准备元宵灯会，这几天甚至直接睡在会场里。程佳静也是难得抽出两个小时来看苏郁的戏。
“佳静，你那天能不能不去元宵灯会。”
苏郁还是忍不住提出这个要求，她现在也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引发的事故。踩踏事件的特点就是波及面广，疏导救援慢。等到人群意识到踩踏事件发生时，往往已经无法移动分毫，就算苏郁在现场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成功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