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娘俩好好活
接下来的事苏郁记得很模糊,视野忽然黑了,耳朵里苏觅和罗芳苓的吵闹声也消失了。等到她再睁开眼,身体已经砸到了地上,粉红色贝壳形状的八音盒碎成一块一块,里面会跳舞的穿白色芭蕾舞裙的小人从腰部断成两半,盒底部的金属芯变成了红色,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金属芯上是她的血。
从头上落下的血染红了她的视野,和疼痛相比,她感觉更多的是晕眩,她慢慢听到了从碎裂的芯里源源不断传出来的扭曲音调,还粘在金属芯上的小人的下半身仍然旋转着跳舞,就是在那个时刻,她的耳边第一次响起了嘀嗒嘀嗒声。
“小鱼,以后咱们娘俩好好活,我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罗芳苓趴在苏郁的身边,她的后背发出轻微地震颤,终于发出了类似动物哀鸣的嚎哭,她在替苏郁而哭。苏郁轻轻拍罗芳苓的肩膀,随着罗芳苓抽泣的频率,她的眼睛也变得湿润,她也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罗芳苓而哭。
苏郁对这件事的印象不如罗芳苓深刻。但她知道苏觅讨厌自己,每次望向她的眼神,都像是眼底的一根刺。听苏觅那边的亲戚嚼舌根,说奶奶是被她气死的,生之前无论怎么看罗芳苓的肚子都是个男孩,生出来却是个孱弱的女孩,奶奶说让罗芳苓再生一个,罗芳苓怎么都不愿意,说是孩子太小。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罗芳苓的单位要求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如果家里生了两个孩子,以后涨工资、评先进、提干都别想了,罗芳苓一个人跑到男性掌握话语权的工作领域,就是为了闯出个人样来。而且,苏觅辞了铁饭碗下海,以后能挣多少钱前途未卜,罗芳苓一定要保住眼前的工作。之后很多年,罗芳苓都因这件事对苏郁感到愧疚,她总说如果当时就把话和苏觅说清楚,苏觅就不会像陷入心魔一般讨厌苏郁,甚至相信了大师的鬼话,但苏郁知道这和罗芳苓无关。
只要苏郁还在,罗芳苓就不可能再要一个孩子,而苏觅想要的是一个男孩。无论苏郁怎么听话,怎么认真学习,都无法进入他们的视线,反而显得更加碍眼了。她越是优秀,罗芳苓越是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如果她做了错事,罗芳苓也会在第一时间指出她的问题,让她去改正。有了一一之后她明白了,罗芳苓对她的爱是全身心的,是活水引出的溪流,是源源不断的爱,在她几乎要干涸的时候,不断地滋养着她。自私的苏觅会恨她是因为意识到了,她和罗芳苓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可以夺走罗芳苓的关注,而苏觅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见过苏觅,她也几乎要忘了这个人,毕竟她的幸与不幸都不再与他有关,但她没想到会以穿越回来的方式,再次想起苏觅对她所做的一切。至少没让她穿越到被八音盒砸烂头的那瞬间,命运对她还不算太差。
她的手仍旧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拍着罗芳苓的后背,指尖擦过罗芳苓乌黑又坚硬的发丝,罗芳苓直起了上身,她的哭声也停了。
“小鱼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把药吃了。”
有再痛苦的事情,罗芳苓也不会一直哭,她清楚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罗芳苓拉开她的红色帆布挎包,她从包里先拿出一条毛巾擦干了脸,把苏郁的上身慢慢扶起来,苏郁嚼着罗芳苓给她的芝麻牛皮糖,喝着暖瓶里倒出来的温水,一种熟悉的甜味在嘴里扩散。每次苏郁生病,罗芳苓总是给她买芝麻牛皮糖,罗芳苓说芝麻对大脑好,糖分能让人的心情变好,苏郁养成了习惯,以至于一吃到芝麻牛皮糖就变得心情舒畅。罗芳苓看苏郁的胃口没受影响,松了一口气,她拿出药来给苏郁吃,刚递给苏郁却又收回了手,仔细读药品袋子里附着的说明书,还从挎包夹层里拿出黑色皮革笔记本来记录摘抄,等到把用法用量禁忌都记录完了,罗芳苓又望向墙上时钟的时间,她要保证苏郁每次吃药的间隔是四到五个小时,然而她的脖颈僵持着,整个身体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动,寒冷的空气里水珠瞬间凝结,墙上的时钟秒针也不再转动。
苏郁头上的伤口丝丝拉拉地疼,耳朵因嘀嗒嘀嗒声未完全散去而萦绕着绵长的盲音,肩膀脊背手腕都酸痛发胀,这反而让她的感觉更敏锐,她能感受到空气中的轻微震动,因为只要一震动,她的心脏就好像被挤压了气球一般,随时可能会炸裂。
她只轻轻晃动了一下头,就带起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过了好几秒她才再次恢复视力,她只能保持脖子不动用余光打量四周。她身处一个老旧的中型病房,一共有六张床,三张床排成一排,每两张床中间有一个边缘掉漆的白色茶几,茶几上放着老式的铝盖瓶身金鱼图案暖瓶。整个病房里只有两张床上有病人,都在同一排,除了她在靠窗的床边,还有一张刚进门的床上躺着个老人,她的被子一直盖到眼睛下面,只露出瘦削却布满皱纹的额头和满头灰发,老人没有陪床的家属,整个病房里只有三个人。
屋里比外面热,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霜后变得跟毛玻璃似的,一直到外面的东西彻底印在玻璃上,苏郁才看清那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香樟叶子。叶片大概有半米长,随着它持续不断往玻璃上挤压,它的叶片越来越大,越来越厚,本来比毛细血管粗不了多少的叶脉变得比石油管道还要粗,它的重量压迫着玻璃裂开了蜘蛛网一般的纹路,不堪重负的玻璃下一刻就要迸开了。压力通过玻璃传到了窗户框上,通过窗户框又传到墙壁。最终,整个建筑都感受到巨大的力,苏郁身下的床开始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