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打马涧唯一的声音
“娘的,这姓朱的杀才,太贼了!”
主将竹洪江返回军阵后,身上有几只箭矢挂着,他一边将身上的箭矢拔掉,一边又怒又惧的骂出声。
箭矢在射向对方军阵时,先要冲破军阵虚影带给阵中士卒的气血防护,接下来才能射到军阵内某个具体的人身上。
而竹洪江身上的铠甲又是将器级别的宝物,普通箭矢根本无力射穿。
所以,一马当先率队冲锋的竹洪江就算靠着肉身迎接了一小波箭雨,这些箭矢也只是看上去吓人。
实则连破甲都做不到,更别说对他本人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刚刚的第一轮对冲结束。
竹洪江选择在原地斗将片刻,等再次返回军阵时,便开始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腰间。
好险!
差一点!
刚刚只是差一点!自己就被姓朱的那贼人直接在阵前捅死在地上了!
……
此方世界,骑兵之间的战斗和步兵不尽相同。
大战之时,步兵往往是类似之前王显和竹青山两人一般。
双方以一个个军阵为最基本的作战单位。
军阵内的士卒互相撕咬在一起,两方的将领若是在地上,则带着亲兵冲向对方军阵,强行杀出一片空地来,直到两将相遇,这个杀伐的趋势才会停滞。
但大多数时候,双方将领都是默契的腾空,和对方的阵主在空中捉对厮杀。
将地面战场留给百人将,甚至再往下的基层士卒们。
上空的将领们借用下方士卒的气血之力强大自己的同时。
也可以自上而下的观察着下方的整个战场,在可以腾出手的时候,还会选择性的支援一下地面战场。
按照常规来说,步兵之间的争斗,天空属于将领,地面则属于基层士卒。
这种立体的、分平面的战斗,是一种相对公平的缠斗。
下方的士卒们在自己一方的主将被斩之前,不必太过担心自己会在属于自己的地面战场遇到上一个平面的人。
如果天上面的主将有一点优势,而自己这些地上的兄弟不怎么给力的话。
天上面的主将为了能将军阵维持下去,甚至还会将他的优势向下转移到普通士卒身上。
……
可骑兵的战斗不一样。
骑兵面对步兵兴许还会有“疲”“扰”“缠”等各种战术。
但势均力敌的骑兵之间的死战,基本就是以对冲为主。
也就显得更加的直接和无脑。
因为骑兵非常注重速度,除非调转马头准备下一次冲杀,不然普通骑卒在战时选择停下就是个死。
敢在两军对冲时留在原地的,基本都是百人将往上的战将,总之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另外,骑兵军阵内的将领大多也不在天上,而是在冲锋军阵的前列,也就是箭头的尖端位置。
由战斗力超绝的主将担任箭头,带头冲锋,可以快速凿穿对方军阵。
就在刚刚。
双方的骑兵往南行了数里地,来到一片可供冲杀的空地后。
两军都很默契的都摆出了一个整体为三角形,细部为一个个倒三角,类似锯齿的阵型。
竹洪江在先前得知驱风营是朱镇英亲自率军后,虽然心里略显慌乱。
但总不能打都不打,就不管不顾,拼命的往南逃吧?
那人家追的时候肯定会有所顾及,在前方是不是有埋伏……
所以,竹洪江也只能找个合适的地方率队冲杀一波。
同时他也打算试一试,心想着就算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最起码也能撑个几轮对冲的……
骑兵在对冲之前,都是射箭,到距离稍微近一点后,有条件的会投掷短枪,最后才拿着长朔之类的主武器厮杀。
两军隔着还有一百五十多米远的时候,双方的士卒就已经收起弓箭。
之前箭矢也刚好差不多落地,竹洪江刚刚取下来的箭矢便是那个时候在身上扎根的……
距离再近一些的时候,战场双方便从得胜钩上取下各种长兵器,握在手中准备厮杀。
但稍近一些。
竹洪江却猛然发现。
对面的朱镇英就跟疯子一样,仗着自己实力强,还有个大号储物袋,胯下坐骑又是异兽脖马,气力非凡。
居然在储物袋里直接备着几十根特制长枪,在进入百米距离后,左手拿着他常用的那杆长武器,右手则疯狂的往自己这边投掷长枪。
短短几息,在双方接阵之前,就从他手里丢出来四五根特制长枪。
出自他这个全军主帅的长枪,虽只是普通一击,但极快的速度还是形成了音爆声,长枪带动沿途的风雪、沙子,形成了一条条土黄色钻头。
普通士卒遇见了想靠着骑盾去挡,却直接连盾带人被长枪扎了个对穿。
就是屯长级别的骑将,也要全力防御才有可能拦下人家的这随手一击。
彼时,竹洪江心想朱镇英如此举动,待到两军正式相撞之时,肯定没太多时间蓄力再战。
于是居然起了别的心思。
隔得远远的,竹洪江他便凝聚周身气血,开始蓄力一击。
到了接阵后,手中蛇矛也直接刺向朱镇英。
竹家秘术——
青蛇吐信!
乃是竹家先祖以竹叶青捕食猎物的动作为参考,潜心研究多年摸索出来的一记杀招。
此招可将使用者的周身气血凝于“蛇信”,也就是长枪的枪头之上。
迅捷无比,狠辣异常!
有心战无心,两人境界虽有差距,但两人都是阵主,都能集众人之力。
在千人的气血面前,一品的差距并非不可逾越!
竹洪江对自己的这一记青蛇吐信可谓是信心十足。
最开始的结果也果真如竹洪江所料,的确是自己占了上风。
于是竹洪江果断夹紧马腹,留在原地进行缠斗。
强追猛打之下,甚至就连已经结束第一轮对冲,调转马头回看场内的两方士卒都能看出来是竹洪江他占据了上方。
可谁料……
到了最后,竹洪江却差点被朱镇英直接用拖刀计赚去。
明明是实力更强,名声更大,更年轻气盛的一方。
但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玩拖刀计这一招,而且看脸上那一脸惋惜的眼神,分明是一开始就打算用这一招……
要不是自己身为蛇修,而蛇修的灵活性比一般人要好上太多倍。
竹洪江觉得刚刚都没把握能避开那要命的一刺。
……
怒骂一番在阵前勉强找回场子后,竹洪江也收起了各种心思,尤其是留在原地和朱杀才斗将的心思。
带领士卒们进行了最简单的对冲。
两股骑兵再次简单的撞在一起。
然后重新从对方身体里强行撞过去。
自此,第二回合结束。
有了确定的目标后,第二轮冲锋一结束。
所有人都发现,百灵国的旗枪兵在第二轮冲锋下,已经被朱镇英挑杀。
此刻朱镇英正挑着旗枪兵的尸体,驱使胯下那匹脖马腾空,让稍远的士卒也能看个清楚。
骑兵对冲,除了实力在同境之中相当不错的那一类人。
大多数人在第一轮对冲时就不得不把自己的长武器舍弃。
没办法,长武器扎进敌军体内,想要带走,只能连同对方尸体一起。
可后续敌军的攻击又需要腾出手来格挡,你不松手,就得对面的后来者考虑松不松手的这个问题。
还有一点就是,战马的速度很快,长武器戳死敌人后如果不及时松手,力量不够,或者力量掌握不好也容易被带下马去。
然后被双方的战马直接撞死,踩死。
总之,到了第二回合,大多数兵卒就已经开始使用骑刀等短武器进行作战。
若是还要再冲,使用短武器作战的双方士卒留在原地缠斗的可能性较大。
既然已经确定不敌,而且也露了败势。
加上进行两轮对冲,位置也刚好换了回来。
竹洪江便果断调转马头,往南边的预定位置跑!
逃跑和诱敌深入,并不冲突!
不多时。
双方剩下来的骑兵便来到了一片河滩位置。
中间鄢水的水势倒是不深,两侧都是山石,虽无法伏击,但却让战马难以攀登。
看到敌军不再继续逃窜,而是调转马头,追了许久的驱风营将士纷纷将各种难听的问候之语送了过去。
待到稍静一些。
朱镇英一脸好奇的盯着竹洪江,轻笑着问道:
“在关南初见后,你就一直在跑,跑丢了关南,紧接着跑丢了富宁,随后跑丢了鄢平,今日又跑丢了鄢水。怎么不接着跑了?”
听到对方就说出自己连丢四县的举动,竹洪江的脸色也微微泛红。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位置,也不再恼怒,而是一脸淡然的说道:
“带你跑遍了足足四县之地,终于找到了打马涧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此地用来为你葬身,刚刚好。”
“依山傍水,的确是好地方。以后我会给你立座衣冠冢的!”
朱镇英手持长枪,指着竹洪江道。
“……”
“杀!”
随着竹洪江一声令下,两军再次对冲。
基层士卒的长武器在前两次冲锋后丢失太多,双方现在基本算得上是短兵相接,再加之此时马力已乏,此地也不是很好展开提速。
所以这一轮冲杀,双方接阵后缠在一起许久才分开,因为朱镇英的存在,百灵国一方没有与之抗衡的存在,所以竹洪江一方的死伤更为惨重。
不过还是成功的做到了位置互换,将朱镇英部换到了打马涧的上游。
随后,竹洪江将扎在蛇矛上的尸体甩丢在一旁,将两米多长的蛇矛扎在地上,微微的喘着粗气。
表面上做出一副休息状,实则在那里拖时间。
对面,刚刚在缠斗中取得优势的朱镇英一众也调转马头,准备进行下一次缠斗。
稍许。
正在喘息的竹洪江似乎听到了某个声音,随着动静越来越大。
竹洪江猛的发出了大笑,笑的撕心裂肺,笑的眼角带泪。
竹洪江原以为自己还要再拼上几轮,才能等到援军到来,没想到,渔侯麾下,居然来的如此极速……
朱镇英的面色顿时一变,他刚刚同样听到了来自后方的异响。
似奔雷,又似山崩,其间还夹杂着无数的嘶吼。
待到距离稍近一些,双方的普通士卒也都听到了那个可怖的声音。
大玄一方的士兵先是疑惑,随后反应过来,满脑都是直面死亡的大惊惧。
有不少士卒,甚至作势要直接弃马,往两侧山石上跑去。
战马也都躁动不安,在原地沙石上撅蹄子,或者到处打转。
历来治军以严的朱镇英看见这些临阵脱逃的麾下。
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生气,只是浑身上下涌上一种被算计到死的无力感。
再加之一种连战连胜,却猛然栽了个大跟头的错愕感。
各种感觉交汇在一起,他的眼神里瞬间少了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
……
百灵国的士卒一开始同样不解,但很快便从将领口中得到了答案。
于是纷纷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也有很多刚刚猜到自己结局的人,同样在笑,但眼角同样伴着眼泪。
和弃马往两侧逃去的驱风营士卒不同,知道真相的百灵国士卒此刻正是战意高昂之时。
即使因为先前的三次对冲,人数比对面少了将近一百五十人,但还是悍不畏死的缠了上去。
折身往后跑?
没希望的!
胯下的战马一路从鄢水关杀到这里,三十多里,并且沿途还进行了三次冲杀。
除了各个将领所骑着的异兽,普通士卒骑着的战马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多余的力气赶在洪水来临之前带着自己跑到安全地带。
与其乱跑等着被水淹没,还不如在渔候麾下众人面前杀出一个样子来。
也不至于丢了樵侯他老人家的威名。
“书明,你待会带上这两面旗帜突围吧。告诉阿钰,驱风营…还有北线全军,就……交给他了。”
已经知道自己入局,并在脑海中一遍遍反推因果的朱镇英突然将驱风营还有他刚刚斩获的那面旗帜递到副将手中。
刚刚只是在脑海中稍作推导,朱镇英便无奈的发现。
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全是自己,自己就像一条贪食的鱼,被对方一步步的骗上了岸。
但凡自己在路上听仓文爷爷劝一次,事情或许都不会如此不堪。
万念俱灰之下,朱镇英决定,他…不走了。
可驱风营又是他的心血,每一个什长以上的士卒,都是由他亲自招募。
在朱镇英眼中,自己首先是驱风营的主将,其次才是北线战场的负责人。
他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这样在此覆灭,于是想让副将徐书明将旗帜带出去。
一面旗帜是留个传承,另一面旗帜则是一个证明,此战驱风营军功的证明。
言罢,朱镇英便带着尚有反抗之心的士卒朝着竹洪江扑去。
至于竹洪江?
当初在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麾下的这些将士。
已经成了弃子,恰当的说应该是一块香饵……而大鱼一旦上岸,香饵必定不存。
可和朱镇英一样,真到了赴死的时候,竹洪江同样舍不得麾下的这些儿郎。
于是,竹洪江看到朱镇英朝自己冲来,也带着还留有战意的麾下,一群人满脸癫狂的朝着朱镇英扑去。
此时,经过三轮对冲,双方的骑兵加在一起也不足千人。
双方的军阵无法再形成最初的虚影。
夕阳已经垂落,两群人就像两只垂死挣扎的老虎,互相撕咬着。
这最后的第四轮冲锋,双方都没有再提速,碰在一起……然后就彻底缠在了一起。
随后这些宝贵的骑兵们就像步卒一样拉扯着在原地厮杀,完全失去了骑兵的敏捷性。
两方士卒都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此时也已经彻底癫狂,完全是抱着以命换命的想法在挑选自己的死亡方式。
断骨,残肢,破损的枪头,断裂的马首……缠在一起,反正这只是一场挑选自己死法的战斗,所以肯定是一场完全不设防的战斗。
刀刀见血,招招毙命。
双方就这样快速的倒在冲锋路上,厮杀途中。
直到脸色惨白的黑袍男人驾驭着小船,竹排,带着另一群人加入到这场挑选死法的战斗中来……
在洪水面前,除了水属性的修士有控水之能,普通士卒的那点气血根本抗不了多久。
“轰隆~~”
“轰隆隆……”
那一阵阵如同奔雷的声音,此刻成了打马涧周边唯一的声音,将战场中央的哀嚎,怒骂,惨叫等完全掩盖。
那些选择往两边逃的士卒,只是回头瞧了一眼,便惊恐的发现。
先前的哪些同袍、对手,此刻正在被一个名为“洪水”的猛兽吞噬。
虽然那些士卒们都已经超凡入圣,但在洪水这种天地之力面前,这个境界的超凡入圣之人,其实和普通人也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更让这些逃跑的士卒感到惊惧的是,洪水在将先前的那些同袍、对手,连同地上的尸体一同吞噬后还不满足。
仍然在朝着自己跑来,在将自己卷入其中,一起吞下后,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们,这只猛兽依然在跑。
依然在朝着东北位置三十里处的鄢水关跑去。
五百主以上的人既可以做到腾空,也能用周身气血护住自己及战马,所以他们都可以从洪水中冲杀出来。
当一众战将破出水面后,先前两千多人的骑兵,只剩下五人留在原先的那片位置上空继续缠斗。
确定活着的还有此刻正亡命朝着鄢水关跑去,准备让大家撤走的驱风营副将徐书明。
其余之人,要么成为尸体,在水中随波逐流。
要么奋力探出脑袋,等待着渔侯麾下之人的拯救,或是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