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沈君君的观众很多。
挤在门口的,是看热闹的普通群众。大厅里头的,是陈家邀请过来的有身份有地位的宾客。
他们都在看沈君君吃烤鸭。
不同于那些乞丐一上来的狼吞虎咽,君君吃得很慢,动作优雅,每一口都像在品尝精致美食。
单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她此刻坐在西餐厅里吃牛排。实际她面前是被撕扯过的大烤鸭和七零八落的鸭骨头。
她撸起衣袖,用她那双拿过烤鸭的油腻腻的双手。
对面翘着二郎腿的言淮一脸嫌弃地抽动嘴角。
但当他的目光掠过沈君君的手臂,却有一丝惊讶。这个又瘦又黑的小子,露出的半截小臂倒是白嫩。
言淮看沈君君的眼神就带了一点审视。
那厢,君君已经慢吞吞啃完四只烤鸭,她站起来说,“公子爷,我要去厕所了。”吃得慢,是君君故意为之,她为自己的消化系统争取足够时间。
言淮招了招手,就有一个侍从模样的男人上前,对沈君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君君从容的进了男厕所,拉屎而已,都是蹲坑,男厕女厕都一样。那侍从果然如沈君君所料,只是站在门口,闻着屎味听着屎声,一脸隐忍。
君君出来的时候,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
坚忍的侍从,“……”
并没有什么猫腻,回到大厅,侍从对着言淮点点头。言淮瞥了撇嘴,懒洋洋往后头靠去,示意沈君君继续。
第五盘热气腾腾的烤鸭端上桌,沈君君慢条斯理撕下一只鸭腿。
又肥又大的鸭子,流着金黄的油脂,太太小姐们光是看着,已腻倒了胃口,更何况已经吃了整整四只烤鸭的沈君君?陈明月微微勾起唇角,余光瞥到督军的身影在二楼的贵宾阁内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更盛。
在她看来,动作缓慢的沈君君是早已经吃不下去了。
“算了。”她慈悲的眼神落在沈君君身上,继而看向言淮,“这小乞丐就这么大的肚子,再吃下去非撑死不可,阿淮你就别难为他了。”
她太了解言淮了,这小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同她作对,无事都能翻出几朵浪花来,何况现在这样的大好机会?
果然言淮皮笑肉不笑起来,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也不看陈明月,只端详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盖说,“爷的烤鸭可不是白吃的,要么吃完十只,要么现在就给爷全部吐出来!”
陈明月就叹了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退到了边上。
贵宾阁内,坐在窗口将厅内情况一览无余的言督军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呵斥道,“胡闹!”
候在一旁的陈况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他惯是一副好舅舅的面孔,笑着说,“您别生气,阿淮也不尽是胡闹。经他这么一宣传,我这饭店可大大出名了,以后生意是不愁的,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他玩这一套是玩熟了的,偏生语气诚恳,叫人觉得他真正儿是这样想的。其实他心里最是瞧不起言淮,乡下长大的野种,粗俗不堪,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便是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骨子里还是脱不了乡野村夫的卑贱,也就配和这些乞丐打交道。
言督军哼道,“你倒是看得开。”
陈况躬身为言督军续上茶水,喃喃道,“他到底叫我一声舅舅……”
确保督军能听清楚,又显出些底气不足。平日里,言淮见了他,别说叫一声舅舅了,连正眼都不带瞧一眼,没有一丝见到长辈应有的尊敬。这兔崽子甚至趾高气扬地说,“一个姨娘的兄弟,算我哪门子的舅舅?”三番四次叫他下不了台。
言督军就想起言淮的种种劣迹来,神情越发严厉。尤其看到言淮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吩咐陈况,“你下去拦一拦,别闹出人命来。”
陈况就怕闹不出人命,闻言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您也知道,阿淮一向不待见我,我若是出头,恐怕他闹得更厉害。底下又这么多人,传出去有损他的名声……”
“他有什么名声?太原城谁不知道督军府有个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大少爷!我的脸早就被他丢光了!”但到底眉头一皱,改了主意,“你悄悄的,把他叫上来,就说我有话同他说。”
陈况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言督军统辖一方,威名赫赫,他板起脸来的时候,没有人不害怕。便是言承绍和陈明月,赶上他发脾气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话。只有言淮,在言督军面前从不曾胆怯,哪怕督军提了鞭子,他也不肯低头。这会子,言淮这个二世祖正在兴头上,又是陈况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舅舅传话,他肯乖乖听话才怪。
到时候,言淮一顿打是逃不掉的。陈况脚步轻快,嘴角一丝笑容露了出来。
“等一下。”身后的言督军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陈况脸上的笑容一僵,只看到言督军站起来,倚到了窗口,语气比刚刚缓和得多,“你来看,这个小乞丐未必吃不下十只烤鸭。”
小乞丐的脸上没有一丁儿勉强,慢条斯理的模样好像他平时就是这么用餐的。他的动作看上去慢吞吞,啃完一只烤鸭却又很迅速,骨头架子干干净净摆在盘子里,叫人觉得看他吃饭是一种享受。中途他又上了一次厕所,已经在吃第九只烤鸭的翅膀。
“……九、十,最后一只了!”
“吃完了,他吃完了,他吃了十只烤鸭……”
底下一阵欢呼,围观的人群纷纷感叹,“好厉害……”
陈况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喃喃道,“怎么会?”那么瘦小的身躯,怎么可能吃得下十只烤鸭?
“你说什么?”言督军回过头看他,眼底还残留着未曾散去的笑意。
陈况连忙敛了心神,笑道,“我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言督军点了点头,“阿淮这次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老太太近来胃口越发的不好了,若是有这么个饭量的人陪着用餐,指不定就食欲大增了。”
不是没叫医生瞧过,中医、西医都寻了不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老太太身子一天比一天虚,言督军也是没了法子,不然也不会叫一个乞丐登了督军府的大门。
他嘱咐陈况,“领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整干净点再带到我跟前。”
陈况低下头,眼底一抹阴霾一闪而过。
这么些年,言淮从来没有在陈家人手底下讨得过好,这次也不会例外。
言督军离开后,陈况把陈明月叫到一旁,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一遍,不无担忧,“若是言淮因此得了督军的青眼,岂不更加猖狂?”
陈明月拂了拂新烫的头发,嗤笑道,“一个小乞丐也值得哥哥担心?言淮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你以为一个乞丐就能令他翻身吗?”
她微微抬起眸子,“我听说吃多了的人,即使不被撑死,睡觉的时候也会被喉间涌出的秽物堵住口鼻,窒息而死。小乞丐吃了十只烤鸭,我看哪,多半活不成了……”
陈况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
这个小乞丐,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