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姑娘祖宅惨遭难,二姨娘援手巧争锋(三)
众人果真不再向前,傅晚晴无措地靠在二姨娘身上,二姨娘却已面露了然,双手交叠于腹部静待柳儿辩解。
柳儿深知覆水难收,脑海中又回想起前几日见六姨娘归来时偷听到的大小姐和她的乳娘李嬷嬷的对话。
那一日她从抄手回廊回来,正瞧见寝室中一灯如豆,窗户纸上映衬出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影。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猫腰躲到窗户跟下,偷听屋内两人的谈话。
屋内,李嬷嬷爱怜地为傅晚晴散开发髻,又偷偷地抹了几滴眼泪,埋怨道:“我不过才回去了半个多月,您就遭了这么大罪。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柳儿那小妮子故意使的坏。”
“嬷嬷可别听信人言,柳儿照顾得我很好,是我自己不小心受了风。不过这也算因祸得福,爹爹居然亲自来看我了。得了爹爹的怜惜,也算是她帮了个大忙。”
她心底的那点子愧疚又泛了上来,可一想到京中主母的手段,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李嬷嬷讽刺的话语接连传来:“我看她哪是为了小姐,是为了能勾引到老爷吧。我可听说了,前些日子六姨娘防她防得紧,但凡她有可能与老爷遇上,六姨娘都赶忙拉走了老爷。这一次要不是六姨娘被禁足,也不可能让她逮到机会。”
柳儿惊呆了,她明明使了很多银子打听老爷的行踪,可每一次都能和老爷完美地错过。如今才知,根源竟是在这儿。
傅晚晴长叹口气:“逮到机会又如何,官家规定,但凡入了品级的官员,便可娶一妻,纳六妾。咱们府里姨娘数量已经满额,她顶多能挣上一个体面点儿的通房。”
通房,通房才不是她想要的。柳儿抓紧衣袖,几乎将衣角扯成布条,良久,才听到傅晚晴略显凉薄的声音:“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拉下一个姨娘,她也就上去了。咱们如今这六位姨娘里头,只有六姨娘尚不曾生养,根基浅薄,最容易撼动。”
“也是。如果柳儿能争些气,在这祖宅内哄得老爷抬她做了姨娘,想是回京后,主母也没什么办法。”
如今老爷膝下无子,因此对二姨娘的这一胎极其地看中;六姨娘也不过是个丫鬟,却因为抢了自己的风头而强压自己一头;老爷的一妻六妾中,其余五个姨娘都有生养,要拉下来谈何容易,唯独在此时犯事的六姨娘最好下手……
大姑娘的话语又一次从耳边滚过,她的思绪逐渐拉回堂上,愈是回想,便愈是将自己的手心掐得死紧。她微微眯起眼,再次挺直腰板时,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奴婢今早曾看见六姨娘从小佛堂偷跑出来,所去的方向就是大厨房。奴婢原以为是老爷解了她的足,如今想来,她定是下药去了。”
“哦?”二姨娘眉眼含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柳儿大受鼓舞,俨然已记不得当初微末的姐妹之情,自告奋勇道:“六姨娘既然存了害二姨娘的心,定会还私藏了好些个赃物,奴婢愿意亲自带人去搜小佛堂,以求将功折罪。”
“好好好,可你若是随意攀扯六姨娘,我定要老爷远远发卖了你。”二姨娘掖了掖唇角,遮住一缕嘲讽的笑意。
柳儿心头一凛,她尚不曾和老爷过了明路,若是被简单发卖出去,哪里又有什么前程可言。
六姨娘、六姨娘!她气势汹汹地带人往小佛堂而去。佛堂中,六姨娘正妖妖娆娆地腻歪在傅老爷身上,她果真有几分本事儿,就算人在佛堂,还是勾得傅老爷跑到这里来与她私会。
柳儿看酸了双眼,心底的那点子嫉妒之火被眼前的景象越点越旺,她捏了捏怀中的粉包,又挺直胸脯闯了进去。
吴嬷嬷跟在身后,一进门便抹起眼泪向傅老爷告罪,傅老爷听得又惊又怒,看向六姨娘的眼神多了些怀疑与不善。六姨娘心底微惊,面上娇娆的笑容似有几分皲裂。
事关二姨娘与她腹中子嗣,傅老爷明明早被撩拨得欲罢不能,还是整了衣衫吩咐众人在屋中搜捡。
柳儿借着身形遮挡住手中动作,见吴嬷嬷所站位置恰好替她挡住了傅老爷与六姨娘的视线,便飞速地将那粉儿包假装从六姨娘的屉格中拿出。
六姨娘两眼发直,霍地冲到柳儿身边,使足浑身的力气坤了她一掌,压低声音道:“柳儿,你是想背叛大夫人么?”
柳儿此刻早已顾不得其他,一边按住六姨娘试图再次扬起的手臂,一边将那粉包交给吴嬷嬷。
傅老爷脸色铁青,命人请了郎中来查验,确定是落胎粉无疑。他冷眼看向六姨娘,方才调情时的柔情蜜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六姨娘银牙暗咬,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膝盖大哭道;“老爷,您可得为妾做主。这一看便是个局,用来要了妾命的死局啊。”
傅老爷被她这娇俏一哭,也颇有几分狐疑地看向柳儿。柳儿此刻哪里敢再反了二姨娘的水,只得一口咬定自己亲眼见到了六姨娘去往大厨房处。
正胶着之际,厨房里头的一不起眼的小丫头被押了过来,她哆哆嗦嗦地跪在廊下,指着六姨娘颤声道:“奴婢是厨房上的烧火丫头,今日捧柴回锅灶旁时,曾瞧见六姨娘慌慌张张地从大厨房里头溜出来。”
“哪里寻来的乱嚼舌根的贱婢,连我都敢诬陷。”六姨娘急了眼,伸手便要去挠她,被众仆妇老一番拉扯才拖了回来。
不一会儿,又有一名小丫头被押了进来,甫一跪地便将头埋到最低,连连求饶道:“老爷饶命,奴婢是见过六姨娘悄悄拿过这一药包。但奴婢确实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也真不知六姨娘居然存了暗害二姨娘的心思。”
“冬歌,你这贱婢。”六姨娘一见这丫鬟,又挣脱了众仆妇的拦截冲上来踢了她窝心一脚。
人证物证俱在,即使六姨娘如何辩解,傅老爷都不听不信,早已气得须发皆张。
就在此时,孱弱的二姨娘由丫鬟扶着缓缓而入,六姨娘霍然回头,死死将她盯住,恨不得将她一口生吞。
二姨娘行如弱柳扶风,刚经过六姨娘身边时脚下又是一崴,整个人朝一旁倒去。扶着二姨娘的丫鬟立刻尖叫出声:“六姨娘,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敢害我们姨娘,是真以为大夫人能保住你么?”
六姨娘目瞪口呆,跪在一侧的烧火丫头、冬歌、柳儿皆跟着附和那丫鬟之语。她惶然看向傅老爷,却见他的视线被不知从哪里蹿出的吴嬷嬷牢牢地挡住。
这眼皮子底下的阴谋,竟让她二次坐实了伸脚谋害二姨娘子嗣的罪责。
“反了,果真是反了。”傅老爷面沉如水,朝着众仆妇喝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连一个姨娘都捉不住。”
主子老爷开口,仆妇们不敢怠慢,连忙一拥而上将六姨娘按在地上。六姨娘涕泪横流,刚要开口,在一旁觑着空的柳儿立时寻了方帕子,将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略有晕厥的二姨娘被众星捧月般送回住处,郎中擦着满头的汗水,提笔列了一长串的药方:“傅上姨娘连番受惊,若再来一次,这孩子便要彻底保不住。”
傅老爷本就对这一子嗣极其看重,如今想来心中愈发惶然,对六姨娘也只剩下恼怒与憎恶的份儿。柳儿不过居中挑拨数句,怒火中烧的他便下了命令,遣仆妇将六姨娘乱棍打死。
可怜六姨娘被堵了嘴,低至尘埃的呜咽声根本传不到傅老爷的心头。
等六姨娘彻底咽了气,二姨娘才悠悠转醒。吴嬷嬷端来安胎药,眉开眼笑地指了指前院,示意傅老爷已离了这里,才轻轻说道:“好姨娘,您快喝了这药罢。姨娘这几日接连受惊,还是早些服了安胎药固本为好。”
二姨娘收起眼底的朦胧,将嘴角边的药汁细细擦拭干净,见四周只有她和吴嬷嬷二人,这才问道:“确定把六姨娘料理干净了?”
“姨娘放心,六姨娘已被裹着一卷子草席扔出去了,她的下身早被打烂,有谁能看出那些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二姨娘点点头,得意道:“她自己个儿有了身孕都不自知,可不是送上门来遭罪的。庶长子只能出自我的肚子。她既然一意效忠主母,便要承担后果。”
“还是姨娘深谋远虑,早早就买通了六姨娘身边的小丫鬟冬歌。六姨娘也忒不自量力了些,居然妄想假装晕倒撞您。要不是那丫头提前来告知我们,我们也不能早做防备。”吴嬷嬷捏了捏袖中的银子,还是将冬歌又略提了提,“还有此次,若不是她做为六姨娘的身边人出来作证,恐怕老爷还不会全信。”
“暂且安排她去大厨房,等回京了再寻机会调来我这儿。如今六姨娘刚死就调她身边的大丫鬟,太扎眼了些。”二姨娘将安胎药一饮而尽,刚要歇息便听丫鬟通传,说是柳儿前来问安。
二姨娘似笑非笑,对着帘外狠狠啐了一口:“这贱蹄子倒是有几分手段,竟让老爷直接提了她为新的六姨娘。”
吴嬷嬷笑着奉承道:“她自知揭发了前六姨娘,回京后主母定不会容她,这才诳着老爷先定了名分,如今又来巴结着你,可不是转了风向。再过几个月,您哪,就是府里最大的功臣。”
二姨娘听得这话,笑得愈发得意,她招了招手,示意柳儿进屋说话。柳儿长长舒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给二姨娘磕了好几个响头,又多说了好些话才欢天喜地地离开。
不一会儿,又有傅晚晴过来探病,二姨娘无奈地撇撇嘴:“咱们这大姑娘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早知她这般没用,我也不必撺掇老爷拐道回这祖宅来。”
吴嬷嬷舔着笑脸:“大姑娘虽不甚有用,可她的存在就是新夫人心底的一根刺,毕竟占着嫡长女的名头,到底在名分上把二姑娘死死压着。”二姑娘是新夫人的嫡女,自幼千娇万宠长大。
二姨娘这才舒心下来,扯着一抹笑容迎了出来。两人分主宾坐下,还未说上几句话,二姨娘神色突变,脸色在瞬间煞白,两腿颤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
“姨母,姨母。”傅晚晴吓得手脚冰凉,立刻冲上去接住二姨娘。吴嬷嬷眼睁睁看着大片的血从二姨娘身下泅出,惊得也几乎立不住身子。二姨娘捂着肚子,再一瞧身下血,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郎中匆匆赶回,也只来得及替她产下一个成型的男婴。
傅老爷生看了好几眼那死胎,气得当场便发了心绞痛,他狠狠地瞪着傅晚晴,仿佛看着的不是他的嫡女,而是永生永世的仇人:“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省得你克父克弟,绝我傅家血脉。”
“爹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傅晚晴抱着李嬷嬷瑟瑟发抖,哭得眼睛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