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

楔子

《孔雀东南飞》古时收入乐府，是一首好诗。我们查一查，共有一千七百六十五字，为我国至长的一首诗。至于何人所作，没有人知道。诗前面有序，当然是后人补的。序说：“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而为此辞也。”这篇序，虽属短短的几句，也可见那时人对于这事的悲哀。序里所说建安，是汉献帝的年号，不久，汉亡，曹丕篡汉，进入三国时代，到现在也就有一千七八百年了。一千七八百年，这篇诗犹脍炙人口，可见婆婆虐待儿媳，也已传之很久。诗上末尾说：“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为婆婆的真可以三思。

诗上称的焦、刘二氏的家，是庐江府。这庐江府，就是现在的安徽潜山县。潜山县在汉末时代，和曹操的地区交界。在那个时候，那里是很丰美的地方。庐江府地区是属东吴的，不过地虽东吴，名义上还是汉朝，所以老百姓自称大汉之民。至于地势，靠北边一带，就是几百里不断的皖山。靠南一带，差不多都是平原。那时潜河还有相当深，几百担的船，可以相通。山水也十分秀丽。

我也是潜山人，家住在黄土岭，离出事的地点小市港，相距只四十里路。有时虽回家看看，对刘兰芝的事，诗尽管读得烂熟，事就在我家乡附近，我简直不知道。现在把县志一查，向几个老人一问，才晓得焦、刘二氏的地方，都在南乡，而且刘家就在小市港。据一般人传说，二棺合葬的地方，叫作“小渡”。“小渡”面临大坂，叫作“阿焦坂”。这些故事，六十年以前的老人，大多晓得。六十年以后，大概慢慢地忘了。

这次我决定将《孔雀东南飞》改为小说，就写信回家，问问情形。家中人得信之后，便细细探访，把得来情形，告诉了我。回信还说，焦、刘二家的后代，还没有寻着。至于“小市港”，果然一度改名叫“小吏港”，这表示纪念一位小吏。到了清朝，不知为什么缘故，又改称为“小市港”，恢复了原名。“阿焦坂”却没有改掉（这个阿字，又说是个卧字）。不过，这里发过大水，完全改变了样子，关于小渡的情形，却没有提到。我打算异日还家之便，亲自到“阿焦坂”“小渡”看看，或者能得点儿什么东西，也未可料。但是“小市港”为焦、刘婚姻经过一场热闹，大概无问题吧。

现在言归正传，就在这里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