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山如笑
河从源头开始
那些年金圪槽里还有溪水流淌,那溪水是金黄色的,所以叫金圪槽。那种水叫矾水,不能食用,用于洗蔬菜衣服等也不行,最多就是洗洗粪桶和沾了泥土的锄头䦆头等农具。矾水往南流一会儿,就汇入沁河。沁河可是一条很好的河,从源头到华岩村也就是三五十里,清澈得能看清河床里的石头和小鱼。即使金圪槽的水掺和进来,被搅黄的水也蒙混不了几步远,就被清透见底的河水化没了。河边常有女人洗衣服,后生们到河南边干活经过沁河边,常把那里当作一个浪漫之地,不论嫁了的还是待嫁的女人,都是他们撩逗的对象。人家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埋头洗衣服,他们就远远地朝人家面前投去一块石头,水花溅人家一身,而后美滋滋地享受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就心里美滋滋地干一上午活。沁河水据说是一种很硬的水,说是汇入黄河也不与浑浊的黄河水同流合污,始终保持一条半寸宽的豆青色水线,一直就这么洁身自好地流到海里呢。还有,那河水的流淌声永远是哗哗哗哗的,像是伴随着东西华岩村每一个人成长的节奏,尤其夜深人静以后,那流淌声就更清晰了。沁河水就那么在我们这个山涧的村庄里响啊,响啊……唔,不响了已经二十多年了。
我们还是得回到金圪槽。就因为这个金圪槽,就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一样,将一盘棋分割成红黑两方,东华岩村和西华岩村就成了天造地设的对局双方。之前的大乡绅都在东华岩村,干什么都是东边人说了算,全村七座庙就有五座在东边,大庙里唱戏也在东边,而那边唱戏等于文化中心就在那边。西华岩村的人多是清末民初的外地移民,都很穷,都靠给人扛活维持生计。望着长袍短褂的东边人总有点愤愤然。后来,在宋拴喜父亲宋旺财们的闹腾下,西华岩村人才算活出点眉目,挺起了腰杆,一家伙,贫协主席、农会主席、武委会主任等村政领导全成了西边人。
这都是先话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扯不清的,我们还是说现在吧。现在的大队支书是宋光明,都说他是几任支书里干得最出色的一个。
宋光明上过西訇中学。虽然中学扎在西訇公社,却算得上是县里正式中学呢。弗瑞县原来只有县城一所中学,“大跃进”年代一下子就增加到五所中学,好处是扩大了招生名额,宋光明就是沾了时势的光。可东边的韩新惠、张三牛、邱粉娥们却吃了大亏,本该上正儿八经的县一中,却因划片招生,被招在羊圈房拾掇的校舍里,校舍不好不说,还上不成课,成天不是拿锤子捣铁矿石,就是帮助西訇村收秋割庄稼。学是没学成,但比起后来的七年制村办学校却要正式得多,毕业证上面盖着弗瑞县教育局的大红章呢。几位西訇中学的学生自成为华岩村社员的那一日,一下子就使得华岩村整体文化水准提升了一大截。太岳山旮旯的村子里有了认识去痛片上APC的人,几乎就成了历史划段的标志性人物,就像“鲁郭茅巴老曹”们可以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符号一样,宋光明们几位初中生的介入,也使得华岩村历史文化一下子升华到一个崭新时段。
华岩村之前从来没有过持有文凭的中学毕业生,东边马家和韩家老辈人里虽然出过秀才,但据说只相当于完小毕业生,都不认识去痛片上的APC。能不能认识APC也就成了区分有文化和没文化的一个硬杠杠。宋光明不但有了初中毕业证,而且还根红苗正,还不像其他几位西訇中学毕业生那样不喜欢当社员,所以,他顺顺当当地就当上了小队会计,这就算仕途正式起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