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曼哈顿小夜曲
周六下午，阳光明媚。
在公交巴士上晃了一个多小时后，星辰和小爱终于抵达格林市CBD区，上午星辰打了名片上的电话，跟那位叫王艾琳的医生取得了联系，才短短交流几句，王艾琳医生就让他下午三点带上小爱到医院找她，想必叶阿婆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到站后，星辰愣愣地站在公交站台边上，仰望着周围钢筋水泥森林般的高楼大厦，虽然最近为了看望阿树已经来过市中心好几次，但每次一下车他心底都还是会瞬间涌现出那种沉重的距离感和压迫感，觉得自己仿佛登陆到了另一颗星球，在这颗星球上他渺小得犹如尘埃。
星辰知道这是自己的自卑感在作祟，每次来的时候他都要刻意挑一身没那么多污渍和破洞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像他这种从小在无名区长大的人，只属于无名区，只适合过脏乱差的下等人生活。城市里整饬光洁的街面、衣着光鲜的人流、川流不息的名牌汽车、一幢幢包裹在黑色玻璃幕墙之下的摩天楼，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巨型商业LOGO……所有这一切都在一遍又一遍地跟他强调，他不属于这里，他格格不入得就像一颗长满刺突的病毒，他应该被就地消灭掉，片甲不留。
“我们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医生吗？”小爱东张西望地问，今天她穿了身蝴蝶结领的杏色衬衣和印花半身纱裙，肩上挎着个熊猫脸形状的单肩小布包，里面装了几盒血液饮料，看着颇有都市少女的靓丽和朝气。不过这身打扮也让站在她身旁的星辰倍感压力，感觉自己就像一颗粘在朱丽叶玫瑰边上的绿豆芽，还是蔫不拉几的那种。
“现在时间还早，才一点多，我先带你在市区里逛逛好不好？”星辰说，他想着无名区又不是小爱生活的地方，大城市可能才是，如果带小爱在市区四处走走，说不定会看到什么让她觉得熟悉的东西，有助于帮她恢复记忆。
“好啊好啊，那我们去哪逛？”小爱笑颜绽放，双手兴奋地抓着挎包带。
“那里。”星辰伸手指着马路对面的流金时代广场，那个地方是格林市规模最大的购物中心，一眼望去哪都是五彩斑斓的广告牌、巨幅LED全彩显示屏和熙攘交错的人潮，“不过先说好了，只是逛，我们什么东西都不买，我没钱。”
“可以可以，不买就不买……”小爱迫不及待地拉着星辰走向路口，汇入了斑马线上的滚滚人流。
在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里，广播循环播放着悠扬的《曼哈顿小夜曲》，各类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星辰忍不住在心底痛斥资本主义的拜金、享乐和腐朽。而小爱差不多一看到卖衣服的店铺就要进去逛一圈，刚开始还只是看，后面经不住店员巧言令色的夸赞和劝说，又到试衣间试起了衣服，一件接一件换个没停，再后面连鞋子、包包、帽子也要配套试，而星辰只能拘谨地愣坐一旁，面瘫般地欣赏小爱在镜子前肆意凹造型的“时装表演”，心想这女人真是奇怪，明明都失忆了，却对穿衣打扮兴致盎然至极，失忆前肯定是个购物狂，同时也很担忧等下小爱会不会逼他花钱买衣服，这些衣服仅仅一件的价格就顶他半年伙食费。
星辰不会知道，这些高端的品牌连锁店，其中大部分婴宁都办过VIP会员，只要小爱在收银台启用人脸识别支付，不仅账户里的钱可以一次性买下店里全部衣服，还会被光逝组织瞬间追踪到下落……在小爱准备离店时，星辰怕一点也不消费的话，那些围着小爱忙前忙后团团转的店员会生气，只好给小爱买了双最便宜的袜子。
出店门还没走几步，小爱又注意到一排摆在角落的娃娃机，两眼瞬间放光，执意跟星辰要十块钱来夹娃娃，星辰不给就改口说借，还说以后恢复记忆了一定还他，星辰拗不过就只好又买了十块钱游戏币，结果没想到小爱还真的成功夹出一个皮卡丘公仔，把她开心得又蹦又跳。看着小爱抱着皮卡丘爱不释手的模样，星辰也不经意间展露出了笑容，没想到让小爱快乐起来那么容易，可见失忆也有失忆的好处，觉得这十块钱花得还挺值，不过当小爱还想再借十块钱夹娃娃的时候却被他断然拒绝。
没过多久，星辰开始觉得肚子饿，虽然购物中心里有很多餐厅，但没有一家是他吃得起的，于是他又带着还流连忘返的小爱离开购物中心，往两条街外的街边小吃坊方向走。路过一家泰坦国际商业银行营业厅的时候，跟在星辰身后的小爱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愣愣盯着泰坦集团的LOGO，但是没过几秒就又快步走开，追上星辰的步伐……
周末的小吃坊同样很热闹，而且相比起购物中心更有烟火气。星辰跟一家小吃店要了碗干巴巴的拌面，除了萝卜干什么配菜都舍不得加，然后就坐在店门一旁的阶梯上大口吃起来，小爱则安静坐在他身旁，吸着手里的血液饮料盒，模样楚楚动人。
望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和各具特色的小吃店，两人的目光都同时黯淡起来。星辰心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来这里不计成本地大快朵颐一番，从街头的章鱼小丸子吃到巷尾的缤纷土豆泥，每家店都试一下。而小爱则想着为什么满大街的人偏偏只有她是吸血鬼，什么人类食物都不能吃，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只知道也只喜欢血液那种腥甜腥甜的味道，失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异类的孤独。
“你吃饱了吗？”小爱转头问星辰。
“嗯，差不多了。”星辰已经把塑料碗里的拌面吃得干干净净。
“我也喝饱了，还喝得肚子有点胀。”小爱揉了揉小腹。
“都逛了一个多小时了，这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熟悉的？”星辰问。
小爱面无表情地摇头。
“一丁点都没有吗？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小爱再次面无表情地摇头。
“那你在购物中心换衣服换得那么欢，夹公仔夹得那么开心，都不会想到以前的自己是怎么买衣服夹公仔的吗？”
“没有，喜欢衣服和公仔是我们女生的天性好吧，这又没什么特别的。”小爱把皮卡丘公仔挂在小布包上，对星辰抿嘴笑了笑。
跟星辰不同，即便完全失忆了，小爱还是很善于隐藏情绪，伪装自己。
星辰觉得这话确实也没错，小爱是吸血鬼，但也是女生，他低头看了看塑料腕表，说：“我们走吧，差不多该带你去医院了，看看那个医生有没什么办法治治你。”
离开小吃街后，两人开始朝目的地希达蓝馨医学中心进发，虽然星辰不认识路，但他在此行之前去找叶阿婆借过智能手机，然后让小爱记下了导航软件里整个格林市的地图，所以现在是小爱在带路。一路上星辰都在给小爱讲下周开始带她一起上学的事情，告诉她要怎样把自己伪装成再正常不过的女高中生，教她如何跟老师和同学相处，还提前帮她想了个无敌高冷的学霸人设，不过小爱不太吃强行设定这一套，表示更想当校园大姐大……
走在一段上坡路上，星辰注意到路边宣传栏上张贴了整整一排的市长竞选海报，才知道下个月格林市将要举办四年一届的新任市长选举，候选人分别是来自民治自由党的汤博业和民权社会党的欧阳致远，前一个主张缩减财政开支，进一步提升经济自由化；后一个则宣扬要推进社会保障制度改革，缩小贫富差距。虽然这两个候选人星辰都没听说过，但他敢肯定不论这两人谁当选，在任期内都不会来无名区看一眼，因为几十年来市长到无名区视察这种事情就从未发生过。
就在这时候，星辰突然听到一串突兀的叫喊声，定眼一看，发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有辆原本停在斜坡上卸货的货车正在倒退，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三四个卸货工人一边追着货车跑一边焦急挥手叫喊。货车经过他们身边时星辰心脏猛地咯噔一下，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货车驾驶座上压根没人！应该是司机下车前忘记拉手刹了。说时迟那时快，货车在后溜的过程中方向发生偏移，轰地一声撞到马路对面的路灯杆上，惊起了几个路人的尖叫，虽然货车停下来了，但是十二米高的路灯杆也瞬间倾倒，朝着马路中央的斑马线猛砸下去。而此刻刚好有个中年大妈推着婴儿车过斑马线，路灯杆的落点就在婴儿车上！
眼看恐怖的意外即将上演，星辰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心脏都提到了喉咙眼来，哪知道就在下一秒钟，奇迹发生了！倒下的路灯杆突然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倾斜角度定在那，仅差十几公分就砸中那个大妈和婴儿车里的宝宝！
大妈满脸惊恐地看着定在头顶的路灯杆，吓出一身冷汗，愣了半会儿才赶紧推着婴儿车小跑过马路，嘴里直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过更让星辰震惊的是身旁的小爱，他刚收回目光就发现小爱正凌空伸着手，五指作鹰爪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在大妈匆匆过了马路后她才缓缓放下手，而原本定住的路灯杆也随之重重砸向地面，玻璃灯罩爆碎一地。
小爱转头看着星辰，神秘一笑。
看着小爱那双猩红发亮的眼瞳，星辰突然有种直觉，路灯杆刚才之所以会定住，是因为小爱做了什么！星辰谨慎地望了下四周，担心有人也注意到小爱的异样，但并没有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于是他赶紧拽着小爱的手臂逃离现场……
跑了大概五六分钟后，星辰才在树梢下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而小爱依然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丝奔跑后的疲态。
“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跑？”小爱问，她的眼瞳已经恢复回往常的深蓝色。
“刚刚……刚刚是不是……是不是你……把路灯杆定住的？”星辰气喘吁吁地问。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就是看路灯杆要砸到人了，想伸手把它拦住，结果就真的拦下来了。”小爱回答。
“你隔那么远居然想伸手拦？”星辰皱眉。
“就下意识嘛，我也不知道会成功。”小爱摊了摊手。
“叶阿婆之前不是说你们吸血鬼都有异能力吗？难道这就是你的异能力？”星辰语气中流露出惊喜，心想不知道这招叫什么，意念操纵？还是万磁王的金属控制？
“那你现在再试一下，你试试……”星辰环顾四周一圈，然后指着一个放在垃圾桶上的空可乐瓶，“你试试用你的意念把那个可乐瓶举起来。”
“好！”小爱用力点了下头，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掌对着可乐瓶，但过了十几秒可乐瓶还是纹丝不动，便无奈宣告，“好像不行耶。”
“那你再试试……”星辰又东张西望，指着几辆停在马路边的共享单车，“那你再试试用意念抬一下单车，那是金属的，可能行。”
“好！”小爱再次点头，伸出手掌对着其中一辆共享单车，表情比刚才更凝重，但过了足足一分钟单车也没有任何反应，辜负了星辰的一脸期待。
“怎么现在又不行了？你真的有很专心地用意念去控制吗？”星辰问。
“我真的有呀，可它就是不动我有什么办法。”
星辰挠了挠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心想莫非小爱的异能力只有在危急关头才能施展出来？这就有点坑了啊！不过刚才要不是有小爱出手相救，那个大妈和婴儿车里的宝宝很可能已经被砸死在血泊里，死状还不知道有多惨。这时他瞟了眼手表，才发现时间不早了，再过一刻钟就到三点。
“算了算了，下次再试，我们还是赶紧去希达蓝馨吧，迟到了那医生可能会生气，现在是要往哪个方向走？还要走多久？”
“很快的，一直往前走，下个路口左转就到。”
重新出发的两人脚步明显加快，小爱紧跟在星辰身后，低头偷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