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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秦八娃
宁团离开北山,比原定时间晚了一周。
原本观众热情就高涨,剧场池座、楼座天爆棚,正是剧团增加收入时候,事关大家利益,不说剧场经理了,就算是剧团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愿意走了。
可自家知道自家事。
朱团长清楚,刘红兵那事一出,即便刘副专员不计较,副专员夫人的下马威也不好应付,前几天已然尝过厉害。
继续呆下去,必生事端。
费去不少功夫,朱继儒好不容易才协调就绪,突然又多出好多机关包场。
到手的钱没理由不挣,剧场经理死活不让走,好说歹说,又延长了一周。
正是这一周,刘红兵天天来剧团。
锲而不舍,鞍前马后。
但易青娥不假词色,一概不理。身边有易青歌楚嘉禾慧芳龄,外围有易铁头封潇潇等一干武生,严防死守。剧团里有些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认为易青娥“拿大”,副专员家公子都看不上,实在是有些“作”了,不知自己是谁。
不过,很快就被另一些人怼了。
且被怼得哑口无言。
沈知言数年经营,不白给。
受惠之人无数。
两辆舞台车,两辆载人中巴,一辆联络车,两辆专用化妆车,排排停在那里不言不动,就是沈知言存在的象征。
话语权杠杠的。
别说县团,省团都不见得有这般排场。汇演期间,宁团出风头无数,别的剧团晒戏箱展现实力,宁团直接晒车。
如此一比。
地区副专员家公子好像也确实不算啥了,尤其那晚当面泼他油漆,简直碾压。
正这时,北山突然开始盛传,易青娥曾被人暗夜入室,疑似被人“破瓜”。
于是,想看演出的就更多了。
气得慧芳龄破口大骂。
那晚,她可是也在屋里呢。
这事,易青娥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后,哭得跟泪人一样,不想演戏了。
几个老艺人一商量,觉得人红火了,单位红火了,盯的人就多了。都盼着出事呢。平常不出的事,红火了就会闹出些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吧。
于是,朱继儒马上决定:撤。
剧团收拾东西时,他和米兰带易青娥易青歌去郊区镇上,拜访了一个人。
人叫秦八娃,地方叫红星镇。
红星镇离城区二十多里,是个老镇子,走过一条两边都是雕梁画栋老房子的小街,路过一个古戏楼,四人一路走到老街的西丁头,就到了秦八娃的家。
这里也是镇里的文化站。
老院堂屋里摆着些书、杂志、连环画、报纸,还有些桌椅板凳,几个娃子正坐板凳上,聚精会神看那些连环画。
秦八娃是这里的站长。
他们到的时候,秦八娃正磨豆腐。
豆腐坊在堂屋隔壁。
从堂屋进去,就能看见打豆腐的磨凳,门原本掩着,似乎是怕影响堂屋孩子看书,娃子们见有客人来,推门进去报信,于是就看见了磨豆腐的秦八娃。
朱继儒认识秦八娃,之前还请他看过戏,秦八娃一见他们来了,急忙走出豆腐坊,也不管脸上、脖子上、手上,还都有豆渣、豆浆没擦净,上来握手。
朱团长介绍:“这是秦老师,这是米兰,春和盛经理,这是唱《白蛇传》《杨排风》的易青歌,易青娥……咦?易青娥呢?”
文化站本有条狗和几只鸡。
他们一来,鸡从大门边溜了,狗抬起头盯他们瞧了瞧,又卧下去睡了。
易青娥刚得沈知言送一条小狗,正是兴趣大的时候,此时见了,蹲在那逗狗。
“易青娥,快过来。”朱继儒喊。
易青娥闻声忙过来。
朱团长继续介绍:“这就是易青娥,人有些瓜,卸了妆怕不好认了。”
秦八娃说:“能认出来,咋认不出来嘛,我看这娃卸了妆,比上着妆还好看些呢,且性子纯真,瞧着似乎被保护得很好,朱团长,你功莫大焉呐!”
朱继儒笑道:“护法神将不是我。”
秦八娃刚要说什么,豆腐坊那边他老婆吼喊:“秦八娃,叫你给锅里点石膏点石膏,你点的石膏呢?一锅豆浆煮得成腥汤寡水,你在外面说死呢说。”
“来客了,宁州剧团的朱团长。”
秦八娃对着豆腐坊里喊完,又给他们三个悄声说,“贱内,豆腐西施……”挤眉弄眼,说了不少关于他老婆的忌讳。
秦八娃大小眼,瞧着愈发好笑。
易青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秦八娃愈发调皮,大眼看天,小眼瞧地,做怪样儿逗孩子。易青娥大笑出声,又觉不礼貌,忙掩嘴,娇憨模样看得秦八娃更高兴了。
连说:“好,好,赤子之心,好!”
朱团长谦虚说:“就是瓜了这些。”
易青娥最见不得朱团长说她瓜,诸如“我们青娥是一个瓜得不能再瓜的瓜娃了”、“跟一条虫一样,瓜得除了唱戏,啥都不懂”、“啥啥都不懂”等这些,并且朱团长往往还头手直摆,一副不忍说下去的模样,易青娥愈发不喜。
这时又见他说,就急忙道:“我瓜吗?我咋瓜了?我咋瓜了嘛,团长?”
于是,朱团长更是笑个不停。
“你看这娃瓜不瓜?是瓜得很的一个娃呀!是瓜实心了一个瓜娃娃呀!”
秦八娃和米兰都笑了,易青歌忙离妹妹远些,表示和她没关系。
朱团长补刀:“你看我娃瓜不瓜?”
易青娥忙也补了句:“以后别说我这话了,好像我真的就瓜了一样,我咋瓜了吗?”
米兰揉她脑袋,哄道:“不瓜了。”
扑哧一声,又笑了。
说话功夫,豆腐西施端豆腐出来待客,出门先把秦八娃骂了一顿:“挨刀的货,把石膏忘了点,豆腐脑做过了。吃起来就跟啃槐树皮一样老。”她是一胖乎乎、矮墩墩的女人,没文化,偏得秦八娃看重,被骂了,还检讨半天,等女人走了,掩了豆腐坊的门,才笑说。
“内人火气大,脾气旺,见不得家里来女客。尤其你们三位这样,漂亮,眼睛活泛,嘴甜的,幸亏你们没有叫我秦哥,要不会遭冷眼,坐冷板凳哩。”
米兰道:“秦老师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剧团古老师常说:‘婆娘就两件事:一是死爱钱;二是死不爱对自己老汉好的婆娘。’还说打是亲骂是爱呢。”
言罢自己先笑了。
秦八娃大笑道:“真知心人也!”
又说:“人生三大苦:写戏,打铁,磨豆腐。本想让老婆一块儿看戏,可她做豆腐,又是晚上忙,咋都不得脱身。好不容易放我去看了几场,回来给她讲呢,结果还没开口,她已先窝在磨凳上睡着了。哈哈哈。所以,你们来,她还不知道你们把戏演得有多好,也就不懂得稀罕了。莫见怪,莫连怪。”
接着,说起戏。
从《白蛇传》,谈到《杨排风》,谈到《游西湖》,谈到《梁祝》,从排戏谈到表演,秦八娃认为,《梁祝》排得极有新意,易青娥将会是秦腔的“真正希望”。
“这门艺术,被糟践十几年,也该有一个转圜了。这娃极有可能,成为秦腔最闪亮的一颗新星。关键是功夫扎实,扮相又好,有嗓子有唱功有扮相,浑全,把一切都占全了。算是秦腔的一个异数,一颗福星!大西北人,应该为这颗福星的降临,而兴奋自豪啊!”
易青娥听得不好意思,羞得低头搓指头,捏衣角,觉得脸都快烧着了。
秦八娃话音一转,“姐姐天赋非凡,本也大有可为,可我瞧着,似乎有人故意让她走了另一条路子,奇怪。”
米兰忙问:“不好吗?”
秦八娃摇头,“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严格来说,姐姐牺牲了前途,戏路上窄了些,像是特意配合妹妹似的。”
朱继儒和米兰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易青娥还是头回听到这种说法。
立时想到学戏以来的种种,直觉这话似乎是对的,于是色变,忙看姐姐。
易青歌无所谓道:“我自有道。”
她背剑倚门,携葫芦喝酒,看得秦八娃双目异彩连连,马上就信了。
于是也豁达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也罢,不过,如此一来就避开了姐妹相争,不得不说是一件好事,若果有其它出路,也算是一件两全幸事了。”
不过,这秦八娃竟是个耿直的,接下又说了一句话,差点让朱团长失态。
“朱团长,实话实说,易青娥可能不是你宁州能搁下的人,你信不?咱今天把话撂到这儿,娃可能很快就会被挖走。西京不挖,甘省会挖;甘省不挖,宁省会挖;疆省会挖;西省会挖。反正,这娃你宁州是留不住的。”
易青娥忙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宁州。”
朱团长笑道:“已经来挖了,可宁州是不会放娃走的。她都是政协常委了。这几天,县上领导还打来电话,说要把娃弄成副团长呢,回去就落实。”
他更对沈知言有信心,所以不急。
“不,我不当副团长。我不会当。我不想当。我不当。”易青娥还是第一次听朱团长这样说,她急忙反对着。
米兰却道:“有春和盛,易青娥就永远是宁团的人,离开宁州也是。”
“哦?”
秦八娃大奇,“几次都听朱团长说春和盛,语焉不详,有甚特殊吗?”米兰也不遮掩,说了春和盛的来龙去脉。
“振兴秦腔?”秦八娃更好奇了,“莫非和规划易青歌出路的,是同一人?”
米兰点头,“是,他叫沈知言。”
“沈知言?”秦八娃狐疑。
没听说过呀。
米兰解释:“若非开学在即,他就一起来拜访秦老师了呢,特意嘱咐我,若是有空,邀请秦老师宁州一行,就近了宁团,了解春和盛,还说待抽出时间,会登门拜访呢。”
“开学?他莫非还是个学生不成?”
易青娥笑道:“秦老师,四狗哥也就比我大两岁呢,和我姐一样大。”
“哇呀呀!”秦八娃戏腔都出来了,愈发奇道:“竟还有如此人物?”
易青歌失笑,举葫芦抿了口酒道:
“前辈真逗,他就一奸滑偷懒小贼,不过能写个剧本罢了,哪里就称得上‘人物’了,等见了人,你就知道了。”
“能写剧本?”同道中人啊。
秦八娃真想见见了。
朱团长见终于扯到了正题。
忙你说出来意,希望秦八娃能根据易青娥的情况,给娃好好地写个戏。
他易青娥出来,一是为了让易青娥散散心,二就是为易青娥量身定做剧本来了。秦八娃是大才,应能写出好戏。
秦八娃琢磨半天,说:“我想想。好些年没写过戏了,手也生了。我想想,该怎么写?还要思量,不过,我还是想给娃写的。等想好了写啥再说。”
一行人从秦八娃家里出来。
秦八娃对易青娥说:
“娃,我想送给你一个艺名,字音都可以不大动,叫‘忆秦娥’怎么样?”
又专门解释道:“这‘忆秦娥’是个词牌名,据说最早是李白的诗,里面有个句子非常好:‘秦娥梦断秦楼月’。多有诗意的。有‘秦’,合了‘秦腔’的意思。‘秦娥’,本来是指秦国一个叫‘弄玉’的,会吹箫,‘萧史弄玉’知道不?那是一个千古流芳佳话,‘秦娥’前边加个‘忆’字,好像什么意思都齐了。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娃应该有个艺名的。几乎是字改音不改,就脱俗了,咱为啥不改呢。”
易青娥摇头,“易青娥就好。”易青娥是四狗哥娶的名字,她才不想改呢。
啥“萧史弄玉”的,哪有四狗哥好。
再说那“梦断秦楼”,多不吉利呀。
她才不要“梦断”呢。
朱继儒忙道:“我劝劝娃。”
秦八娃摇头,“算了,应是有原因的。”
再次路过古戏台。
秦八娃指着上面绷着的一块红布。
说:“瞧见没,红星镇商品观念教育大会,风向转了,一切都为了发展经济,无论腊肉、野猪肉、熊肉、兔子肉、狗肉、打了豁口的青花瓷碗、瓷罐、古铜镜、老硬腿眼镜、水烟袋、太师椅、八仙桌、雕花床,都是商品,都能卖,都能赚钱,世道要变了哟!”
米兰道:“世道变了,戏也要变,如此,秦腔才能跟上潮流,秦老师,有空来春和盛看看吧,当不虚一行。”
“是那个叫‘知言’的说法?”
“是。”米兰老实承认。
“那就真要见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