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搬进新家一个多月了。
其实最开心的是姗姗。
之前,娘俩在学校附近的老小区租房子住了近一年。姗姗天天都在抱怨房间太小了,转个身都费劲儿。屋里永远乱糟糟的,阳光照不进来,电器时好时坏……
而现在,她把自己的小屋子整理得很好。
衣服总是板正地叠好放在衣橱里。粉色系的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许海燕给她定制的书架上,头排摆着之前参加比赛的奖杯奖状。余下的位置,则全都摆满了各种盲盒。床头上全是迪士尼玩偶。
这些都是她的“宝贝”,之前因为出租屋地方太小,只能委屈地待在纸箱子里。如今终于“得见天日”了。
除此之外,姗姗对新环境适应得也很好。
新家这里离学校远了许多,每天得早起半个多小时,下楼走上两三百米到路口,才能坐上校车。
这对于姗姗这个“拖延症患者”,“起床困难户”来说是个挑战。许海燕原本以为她会抱怨。可没想到,姗姗非但没有抱怨,反而一改之前的拖拉,自己调了闹钟,每天到点就起床了。压根不用许海燕叫。
不仅如此,她还学会了用烤箱和微波炉给自己弄早餐。有时候许海燕忙着顾不上她,她就自己烤上两片面包,再喝杯牛奶。吃完了自己背着包下楼。
许海燕有种感觉,似乎搬到新家之后,女儿比之前“积极”了许多。这不仅体现在日常生活上,甚至还体现在了情绪方面,就连发脾气的次数都明显减少了。
许海燕开始意识到,或许女儿之前的拖拉,抱怨和乱发脾气未必是故意的。可能只是对那种乱糟糟的生活的一种“消极抵抗”而已。
一个好的环境是可以治愈人心的。
其实,被治愈的不光是姗姗,还有许海燕自己。
原先,回家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回到了另一个战场——永远一团乱的屋子,干不完的家务活,跟女儿的斗智斗勇。偶尔,还得熬夜处理没完成的工作。
但如今她什么时候回到家,都是满目舒心。
新房子的装修,经过了专业设计师的规划。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再加上合理的布局和收纳,屋子可以不必每天收拾,也是能整齐如初的。再加上新智能家电的帮忙,许多重复劳动都消失了。
另外,姗姗从这个学期开始上晚自习了,作业和晚饭都在学校解决,要八点以后才回来。于是许海燕每天都多出来了几个小时的空闲时光。
懒得做饭就叫外卖,衣服脏了扔洗衣机。她回到家什么也不做,就窝在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刷一会儿手机,又或者追个剧。
不仅如此,她还添了些其它“毛病”。
周六晚上,没有其它事情了,许海燕拎着一个玻璃壶下了楼。
绿城盛产啤酒,本地人多少都会喝一点。尤其是到了天气热的时候,居民区里总能看到光着膀子穿大裤衩,拎着一塑料袋散装啤酒的男人。
可搬过来之后,就很少看到这种景象了。一开始许海燕还觉得奇怪,后来才发现住在这里的人流行喝“精酿”。
这是个舶来词。指的是采用传统的方法,只用麦芽,酒花,酵母和水来酿造的啤酒。以区别于大批量生产,添加了各种“科技与狠活”的工业酒。
在小区的周边就有不少于十家的精酿酒吧。许海燕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其中一家。
因为是周末,里面有乐队正在表演,一堆年轻人扯着嗓子跟着一块唱着,闹哄哄的。许海燕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径直走到吧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
自打办了卡,老板已经认识她了,直接问她要哪一款。
这里的每个酒吧都有十几款号称自家独有口味的精酿。店家甚至还给每一种酒都取了好听的名字。
打完了酒,许海燕又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两盒“生腌”做下酒菜。
市中心的好处在于不光是生活便利,而且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虽然已经快十点了,街头还是很热闹。路旁的饭店,小吃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全是烟火气。
一开始,她还为自己新添的“毛病”感到有些羞愧。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毛病”,不过就是最最简单的生活小爱好,小确幸而已。
她想起没结婚的时候,自己曾经很喜欢喝咖啡。
那会儿她还在货代公司上班。绿城的货代公司一般都在西边老城,离港口近的地方。为了方便她也在那附近租了房子。
那是一栋上个世纪初的德式老洋房的二楼。只有十二平米的单间。没有厨房,厕所是共用的。松木的地板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磋磨,红漆都磨没了,一踩上去就咯吱咯吱响。
不过那个房子有一点好。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海。
属于老城区的,没有太多高楼大厦阻挡的,宁静而开阔的海。
屋子里有个房东留下的掉了漆的木头酒柜,据说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上面摆满了她的咖啡器具和漂亮的马克杯。那时候的咖啡豆都是进口的,很贵,一袋要二三百块钱。她一个月累死累活才赚两千。但她宁可少吃几顿饭,省下钱来也要买。
周末如果不用加班,她会给自己做一杯手冲咖啡。然后坐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户,吹着带着海咸味的风,喝着咖啡,看一会儿小说,享受片刻的愉悦。
后来认识了宋志远,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也经常穿梭在老城区,打卡那些藏在小巷子里的特色咖啡馆。
可这爱好是什么时候,没了的呢?
应该是在怀孕之后。
一开始是因为怕喝咖啡影响到胎儿,后来是因为要哺乳。等姗姗大一些的时候,她已经过上了“贫困生活”。别说是现磨咖啡了,就连最便宜的几毛钱一条的速溶咖啡她也舍不得喝了。
不仅是咖啡,她逐渐放弃了一切“多余”的事情。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钱,都用来养女儿和生存。她习惯了做任何决定前先算获益,习惯了一切都从实用主义出发。
给姗姗花钱,送她去上私立学校,上校外一对一的辅导班,培养她拉琴,全国各地参加各种比赛,这是为了让女儿“弯道超车”,为了给将来“铺路”。
而给父母和妹妹花钱,是为了让他们高看自己,挽回那些年遭的白眼,为自己争取在家里的地位。
就这样,她吃苦耐劳,把一切算计到了极点。也把自己活成了一根时刻绷紧,准备发射的弦。
直到此刻,窝在沙发里,面前摆上两碟小菜,端起酒杯,她才终于又找回了一点曾经的生活。
这两年在中产圈子里,一直盛行一个词:“松弛感”。
她想,自己应该还算不上有“松弛感”,充其量也只是把那根弦,稍微地,松了那么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毕竟大多数时间里,她还需要继续绷着。学费和房贷还得靠她努力呢。
正准备享受片刻松弛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客户打来的。
瞬间将她拉回了紧绷状态。
许海燕最不想在夜里接到客户的电话。因为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突发大事。
来电话的客户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她老公走夜路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人在医院里抢救。听大夫的意思,伤到了脑袋,目前情况比较危险。
夫妻俩都是背井离乡来绿城打拼的。此时此刻,身边连一个能帮上忙,能商量事的人也没有。六神无主之下,这才抓了许海燕当救命稻草。
听着她在电话那头抽的上气不接下气,许海燕的心也跟着一阵乱跳,也不知道是感同身受,还是单纯的被突然来电给吓得。
她先好言安慰一番,然后说等一下自己就去医院看看。
挂了电话,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又撇了一眼姗姗的房间。小丫头刚睡下。她无奈叹了口气,写了一张便签,贴在女儿的房门上。转头换了衣服,又披了件风衣出了门。
其实,她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抢救病人是医生的工作,至于病人能不能活,得看老天的意思。她去了也不过就是陪着客户,给予一些心理安慰。再根据以往的经验,提供一点参考意见。仅此而已。
可没想到,病人抢救了整整一夜。病危通知下了两回,小媳妇哭得眼都肿了,吓的脸煞白,抓着她的手不撒开。她只得陪着,这一陪,就陪到了第二天上午。
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人暂时保住了命,送进了监护病房。小媳妇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顶着哭肿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给医生鞠躬,然后又回头感谢许海燕。
许海燕摆了摆手,把理赔的流程和需要准备的资料跟她交代了一下。想了想,又让小媳妇得空之后去查一下。她老公这么晚回家,究竟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还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如果是前者,那就没办法。但如果是后者的话,是可以申请工伤赔偿的。
嘱咐完这些,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下了楼。准备回家去补个觉,好好的一个休息日就这么没了。
然而来到楼下的大门口,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明明昨夜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的,她怔怔地盯着雨幕,恍惚间记起,好像在手机天气预报里看到过,说这两天有雨。
可这雨也太大了吧!地面上已经是一片汪洋了。她身上没带伞,治疗部的大楼离停车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顿时,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廊檐下聚集着不少人,都在等雨小一些再出去。听着人们的抱怨才知道,雨从天刚亮就开始了,已经下了好一阵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绿城的秋天就是容易下雨。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即时天气。上面说四十分钟之后大雨会逐渐减小,预计两个小时后才会彻底停下来。
她可等不了那么久,姗姗自己一个人在家,还没吃饭呢。
无奈看了一眼身上背的包。叹了口气,把包摘下来裹在怀里,然后低着头冲入了雨幕。
雨下得太大了,才跑了一半,头发和身上的风衣就已经全湿了。
偏偏在这时,怀里传来一阵震动。似乎是有电话打进来了。可这种情况下也没法接,只能拼着一口气冲进停车场。
好容易钻进了车里,她已经彻底成了落汤鸡。雨水贴着头皮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她扯了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把脸,又把湿透了的风衣脱下来丢到副驾驶座位上,然后赶紧把怀里的包用纸巾擦了一遍。
还好,包没怎么湿。
一通忙活完了,她终于顾得上去掏手机了。摁开,却发现竟然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是陈平打来的。
何静的老公?
他俩也没有交集啊,他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还连打三个?
一瞬间,许海燕脑袋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急忙拨了回去。
响了好几声,陈平才接起来,可却又不说话。许海燕连着“喂”了两声,又问陈平“有什么事?是不是拨错号了?”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
何静,她,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