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
雨停了，天很快放晴了。
被大雨洗刷过的天空呈现出一股纯净的蓝色。大水退去，马路上留下了层层叠叠地铺满的落叶，黄色，褐色，红色……与之相对的，是路旁落光了叶子的树。干枯的枝干在风中摇摇晃晃，一派肃杀景象。
深秋就这样忽然而至，让人猝不及防。
许海燕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透了一口气。一阵风灌进来，只穿着衬衫和薄马甲的她感到有些冷，不由得抱紧了手臂。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抽一支烟。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迅速调整了情绪。打开手机，开始盘算着先做什么。这时，陈平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里，他声音哽咽，说自己已经在殡仪馆了，正在安排何静的后事。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没办法回家面对心怡。他想让许海燕去自己家里一趟，把心怡接走，最好是能到她家里暂时住两天。
许海燕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跟孩子们说这件事的吗。怎么才一会儿他又改主意了？
不是她想推脱，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们开口，她现在的状态也不好。可是……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中午了。
一想到心怡那张小脸，她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来。如果出事的是自己，何静现在会怎么做？应该也和她一样，一边忍着难过一边照顾姗姗吧。
算了，她叹了口气，同意了。
她去了何静家。陈平的爸妈都在家里，她控制着情绪，装作平常的样子，说何静有点事，让她来接心怡，晚点再回来。
直到上了车，她才对心怡说，妈妈生病了在医院里，爸爸去照顾了，所以心怡需要暂时跟自己和姗姗住两天。
心怡是许海燕看着长大的，对许阿姨的话自然是毫不怀疑。只是一路上追问妈妈得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许海燕怕说多错多，只能含糊地应付说自己具体也不清楚，过两日看看再说。
接着，她用同样的理由，给何静的大儿子书博打去了电话，让他请假回来一趟。书博在电话里只问了两句，就应下了。书博可不是小孩子，这让许海燕有些担心，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一天后，书博急匆匆赶了回来。许海燕去了车站，把人直接拉到了自己家里。
人齐了，她才开口说了实话。
孩子们都懵了，起先怎么都不肯信，反应过来之后开始大哭。心怡更是哭得几乎都要断气了，许海燕心如刀绞，只能把小姑娘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刻，她的难过的，不仅仅是心怡失去了母亲。同时，还为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何静感到难过。倘若真有上天之灵，真有另一个世界，此刻的何静同样也失去了一双儿女。
然而再怎么难过，她也不能再加重孩子们的情绪了。只能强打起精神安慰心怡，说以后，自己就是她的许妈妈。
姗姗一开始也跟着哭。可是听了这话，却又抹掉了眼泪，搂着心怡说，自己以后会好好当姐姐，会照顾她的。
可是无论两人怎么说，心怡都只是哭。
心怡的年纪，已经能够清晰地体会到生死离别的痛苦，可又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去承受这一切。
这种时候，说再多安慰的话，讲再多道理都是没有用的。许海燕决定让她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让姗姗陪着她度过这最难熬的日子。
相比而言，书博要理智冷静许多。
在痛哭过之后，他跟许海燕表示了感激。说心怡就先托付给许阿姨了，自己得回去陪着父亲，还要照顾爷爷奶奶，还有母亲的后事要操办。
他竭力忍着情绪的样子，让许海燕更难受了。但也只能点头让他放心，他母亲的后事自己会帮忙，另外嘱咐他回去之后，暂时忍住，不要对爷爷奶奶透露什么。
没想到，许海燕这边把孩子们刚安抚好，陈平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是陈平自己说要暂时向老人隐瞒的，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天都不到，他父母就得知了何静出事。他父亲本来心脏就有毛病，这一受刺激直接发作，进了医院。
这下陈平只能先顾着活人了。他和儿子一起去医院照顾老父亲，把何静的后事全都撂给了许海燕。
许海燕没办法，只能先把心怡安顿好，买了一堆吃的喝的放在家里。自己去忙这些事。可是她又不放心，怕心怡一个人在家立胡思乱想，于是又嘱咐姗姗先停了这几天晚自习，每天放了学早点回来陪着心怡。
然而去了殡仪馆才发现，陈平先前给何静办的证明手续没办利索。预定的葬礼时间也太赶了，得另外改期。
但这些还不算什么，等她看到了陈平给何静订的那个小告别厅，终于彻底绷不住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气得火冒三丈——小破厅又小又阴暗，也就才二十几平。再摆上棺椁，根本就站不下几个人。
这个男人究竟什么意思？！
这是跟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妻子，给他生育养大了两个孩子，又操持家务，又照顾他父母的女人，他就这样敷衍打发？！
更何况，抛开这一些不说，他该不会是忘记了吧，何静是这市里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是教了二十年书，桃李满天下，有社会地位和身份的教育工作者。
无论如何，她的葬礼不应该被安排得这么简陋，不是三两个亲戚过来瞅一眼，说几句话就完事的。
许海燕简直要怀疑了，陈平在单位里好歹也是个科级小领导，哪怕他就是敷衍了事，又或者就是抠搜不舍得花钱，可也不至于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吧？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许海燕。她没有着急定新的日子，而是先预约了高级入殓师给何静整理仪容。而后转头去了一趟何静的学校，找到了学校领导。
何静在学校里兢兢业业的干了二十年，为人风评口碑都特别好。校领导也十分重视，表示丧礼的事情他们会出钱出力，必定要让何老师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许海燕感谢了领导，之后和学校的人一番商量，这才重新定了日子和一系列流程。
然后她给书博打了个电话。
何静的手机在车祸里损毁了。她平时用的社交媒体账号密码这些，许海燕也不清楚，就让书博帮忙找回来，然后再以家人的名义发了一则讣告。
尽管不知道何静除了同事之外，还有没有其它关系近的朋友，但是本着广而告之的原则，尽量都通知到。
到了这会儿，她早已经顾不上难过悲伤，只恨不能把自己一刀劈成三份来使才好。
然而，她在这边忙着奔波，陈平还要一天三四个电话打过来。
许海燕如今真算见识了什么叫“废物”。
何静的性子温婉，从小到大很少发脾气，过去也只是听她抱怨过，说陈平除了工作，家里的事什么也指望不上。原以为这就是一句普通的牢骚话。可如今才知道并不是。
连续几天，陈平的父亲在医院里住着，他母亲身体尚可，留在家里操持家务。陈平白天去医院送一顿饭，夜里和儿子书博两个人轮流陪床。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什么也不管。
他母亲大约之前不怎么管家，如今忙活起来各种状况频出。有事就只能找儿子。陈平可到好，解决不了的都打电话给许海燕。
甚至就连水电煤气停了怎么充卡之类的事情也找许海燕。问得许海燕一头雾水。何静家里的生活日常她又怎么能知道？！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平会在妻子出事的第一时间，先给她打电话了。这家伙就是看准了她们闺蜜俩的关系，笃定了许海燕不会不管何静的事。
这是赖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