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几度兴衰及原因分析
《伤寒杂病论》成书后,经方并没有得到广泛传播。其中的原因是社会动荡,包括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瘟疫大流行、气候异常等,导致当时人口急剧减少,生活缺乏安定,《伤寒杂病论》没有得到有效保护与传承而散失。可见,学术的传承与发展离不开稳定的社会条件。
晋代魏后,政局稳定,经方开始复兴。王叔和对已经散失了的张仲景著作进行收集、整理与重新编次,形成《伤寒论》。但伤寒之外的杂病部分却没有留下来。相对于东汉末年而言,王叔和就是经方复兴的功臣。对此,徐灵胎给予王叔和极高评价,他说:“苟无叔和,焉有此书?”这个评价很中肯。
王叔和之后,经方的命运如何呢?范行准说:“他所辑的《张仲景方》,后因西晋八王之乱及永嘉之乱等兵燹关系,迭有散亡。到了隋前,才又有人辑为《辨伤寒论》十卷,盖即今流传的本子。而在孙思邈前又为江南诸医师秘为己有,故其书常在若存若亡之间。”(范行准.中国医学史略.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86,50页)
由此可知,经方在此期间并无发展。其既有社会动荡因素,也与经方小众化流传有关。为此,积极普及经方,传播经方,培养更多经方医生,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唐代,经方的发展有了明显起色。孙思邈晚年见到了《伤寒论》,并收录到《千金翼方》中。王焘的《外台秘要》也引用了诸多《伤寒论》内容。钱超尘先生在他校注的《唐本伤寒论》前言中谈到,唐代医学考试题目有“张仲景《伤寒论》二道”,认为《伤寒论》于唐中期医家必读之书,流传较为普遍。由此可知,经方在唐代医家开始崭露头角,但依然以收集、传播为主,并未出现代表性的研究者,也没见到对其沈柔研究的专著。
宋金时期,经方得到空前的兴起。一方面,历经五代十国的剧烈社会震荡,经方典籍失散。宋代对经方经典著作的整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延续了经方的学术之脉。另一方面,涌现了一批研究者,并取得了可喜的学术成果,如韩祗和与《伤寒微旨》、庞安常与《伤寒总病论》、朱肱与《南阳活人书》、郭雍与《伤寒补亡论》、许叔微与《伤寒九十论》、成无己与《注解伤寒论》等。尤其是成无己开了以《黄帝内经》注解《伤寒论》的先河,这种“以经解论”的方法对后世经方研究的思路有着深远的影响。上述研究者对于《伤寒论》的推广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经方此期复兴得益于宋代文化的复兴,以及对文献整理的重视,印刷术的发展更为经方的传播注入强大动力。当然,宋代医学研究的整个氛围也是不容忽视的因素,诸如苏轼、沈括这些士大夫阶层也都纷纷涉猎医学领域,医学的研究与著述得到了空前的重视。
除了这些,《金匮玉函要略方论》的发现掀起了经方发展的高潮,弥补了经方杂病部分的传承缺陷。林亿等人在《金匮要略方论》序中云:“张仲景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今世但传《伤寒论》十卷,杂病未见其书,或于诸家方书载其一二矣……”可知,此前所传只是《伤寒论》部分,杂病部分或许依然被“江南诸师”所秘藏。《金匮玉函要略方论》这一重大发现无疑具有划时代意义,经方医学从单纯的《伤寒论》流传到外感与杂病的“双剑合璧”。
元灭金宋后,汉文化衰微,《伤寒论》也一样再次进入沉寂时期。直到明代,随着政权向汉民族的回归,《伤寒论》的学术也得到复苏。明代经方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赵开美复刻《仲景全书》4种26卷,挽救了宋本的传播危机,对经方医学的流传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二是由《伤寒论》拓展到伤寒病的研究。虽然《伤寒论》是以外感伤寒病为研究对象,但其内涵却是疾病普遍的诊疗规律,是借伤寒病来论述诊疗原理的。估计明代的研究者们并没有看出这个门道,他们还是在伤寒病上浓墨重彩,其中以陶华和他的《伤寒六书》为代表。三是明代后期逐渐向《伤寒论》原文研究的回归,其代表人物为方有执。方氏首提《伤寒论》错简之说。他的《伤寒论条辨》重新整理了《伤寒论》条文,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影响了喻昌、张璐、程应旄、周扬俊等后世伤寒家,形成了《伤寒论》“错简重订学派”。
清代,经方进入学派发展的蓬勃期。此期的学派争鸣大致表现为延续方有执的“错简重订派”与尊崇王叔和与成无己的“维护旧论派”,比较重要的人物有喻嘉言、陈修园。喻嘉言推崇方有执错简论,对《伤寒论》的条文重新编次,将太阳篇分为风伤卫桂枝证、寒伤营麻黄证和风寒两伤营卫的大青龙汤证三纲。喻氏著有《尚论张仲景伤寒论重编三百九十七法》,此书简称《尚论篇》。喻氏对《伤寒论》研究的思想对后来人影响很大,比较突出者为舒驰远。舒驰远受《尚论篇》影响而以《伤寒论》为宗,著有《伤寒集注》《六经定法》。陈修园则是维护王叔和的代表人物,著《伤寒论浅注》等书。同时,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也值得一提,如柯韵伯采用以方名证及按方类证的方法、钱璜则按因类证、尤在泾以法类证、沈金鳌以症状类证等。研究方法的多样性,无疑活跃了当时的学术气氛,对促进经方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在经方临床实践方面,清代也有可书之处。陈修园是出色的一位,自不必多言。晚清那一批经方临床家,更是清代经方史上的一抹亮色,有曹颖甫、郑钦安、余听鸿、汪莲石、萧琢如、黎庇留、易巨荪等人。其中,曹颖甫是重要人物,他力挺经方,主张研究仲景学说以“考验实用为主要”,《经方实验录》是其临床用方治验的记载,对后世影响颇大。
清代经方蓬勃发展的原因大致有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清代文字狱的兴起因素。清代文化高压,许多文人受害于文字狱,导致他们回避政治,将文学与医学作为研究的重要方向,醉心于经典的考证与发挥。“考证古典之学,半由‘文网太密’所逼成。”(梁启超)文人治医成为一大特色,为经方的研究提供了人力资源。二是“乾嘉学派”经世致用思想对文人的影响。“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一直是文人治医的价值取向,因而医学成为他们更好的选择。包括像陈修园这样的人在仕途,也把相当大的精力放在医学研究与实践上。大量读书人进入经方领域,使得清代经方的研究、普及与应用都有了整体上提升,不仅在质量上,而且在数量上都值得另眼相看。
“五四运动”是新旧文化的分水岭,其后的经方发展情况如何呢?不妨参考黄煌先生的观点。以下内容引自《中国中医药报》对他的访谈。
“五四运动”以后,中医存废之争激烈,为了证明中医学的科学价值,寻求自身的优势,中医界又一次看到了久经实践检验、朴实无华的典范之作——《伤寒论》。特别是近代日本汉方的代表作《皇汉医学》的中译本发行,日本经方研究成果极大地振奋了当时中医界的信心,日本近代汉方研究的思路也给中国的经方研究带来许多启发。经方再度引起中医界瞩目,一大批擅用经方的医家被人称之“经方派”,其代表人物有陈伯坛、范文虎、包识生、陈鼎三、恽铁樵、祝味菊、陆渊雷等。抗日战争以后,时局动荡变迁,但经方医学已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经方家如雨后春笋。据我所知,20世纪中叶,北京有胡希恕、岳美中、赵锡武、宋孝志等,上海有徐小圃、夏仲方、吴涵秋、刘鹤一、姜春华等,江苏有叶橘泉、余无言、章次公、樊天徒、朱莘农、武简侯、翟冷仙等,福建有陈逊斋、陈慎吾,江西有姚荷生、杨志一,湖北有冉雪峰,湖南有赵守真,辽宁有陈会心、张岫云,河北有郭可明,天津有赵寄凡,山东有刘惠民,山西有刘绍武、门纯德,甘肃有权东园、裴慎,云南有吴佩衡、戴丽三,四川有刘民叔、陈鼎三、陈达夫、江尔逊、唐步祺、范中林,重庆有补晓岚,河南有周连三,均是名动一方的经方大家。20世纪中后叶,随着这批经方家的年高谢世,经方派传人渐少,经方医学从主流中医领域逐渐淡出。特别是20世纪末开始,李克绍、陈亦人、刘渡舟、陈瑞春等几位著名《伤寒论》研究专家相继去世,使得原本在中医高校中就已经不响亮的经方之声就更加微弱。我国的经方医学传承面临十分严峻的局面。[黄煌.经方传承的历史现状与前景.中国中医药报,2019-07-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