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饭局（上）
成田上辈子，从小到大的饭局也有不少。
没记忆的，或者只算家常宴的就不说了。
有记忆的第一次比较隆重的饭局，是小学四年级奥赛拿奖。
作为该小学有史以来第一个在省会赛事取得较大成就，并且成功晋级到全国大赛，有望到国际上陪少爷小姐走走过场的县镇小学生，成田获得校领导的隆重接见，特意带他去县里的西餐厅吃饭，叽叽喳喳官场话说个不停，他是一句都没记住。
虽然，后来国赛上因为实力在内各种各样原因，没能被选上。
但他还是记住，栽培他的那位末流985毕业的小学数学老师，告诉他那天西餐厅吃的肉，叫什么沙朗牛排，还说以后，他干得好，少不了他吃的。
他记住这句话，并不是因为骄傲，而是黑胡椒酱的牛西冷，除了开锅的时候，油烹得噼里啪啦，挺有意思，口感上说其实还是没有他亲妈做的卤牛肉好吃，何况他二大爷当年镇上最大的笑话就是中彩票，怒吃二十斤牛肉，送进卫生站。
所以年少气盛的成田对老师的回答是：“一个月吃一次就差不多了，牛肉这东西，天天吃会便秘。”
到后来，初中、高中、大学、读研、读博、工作……
随着年龄渐长，成绩渐长，家里的奖状、锦旗、奖牌、证书、聘书、纪念合影越来越多……
成田的饭局呈指数式增长。
什么鱼元、牡蛎、龙虾、大闸蟹……见过的，没见过的，齐齐上了桌。
一开始，县镇小学生成田，连关东煮都没见过，在饭局上不说什么获奖感言，就是埋头吃，谁也不理，哪个没吃过，吃哪个。
到后来，饭局经历多了，县城初中生成田，先是学会说吉利话，后是学会敬酒，懂得演配角。
再后来，省会高中生成田，饮料都只喝小半杯，满桌大菜，都未必多看两眼。
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结项宴、获奖宴、交流宴、毕业宴、答辩宴……全当桌上没有酒菜，耳朵竖起来，多听大佬说话，聊方向，聊风口。
工作后，投行分析师，饭局多得想吐，压力大的007。
带团队后，这饭局反而就少了。
为什么呢？
熟客带熟客，普通应酬他不去，新人去。
一个项目，能三笼广式茶点谈下来，绝不一桌菜。
能电话里说明白的，绝不开冗会。
能自己办好的，绝不求女友。
后来的后来，成田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虽然还是空中飞人。
吃饭从狼吞虎咽，过渡到细嚼慢咽，从为老板活着，过渡到为自己活着。
需要他亲自下场的事情，越来越少。
他有更多的时间陪父母出去旅游，陪女朋友玩各种情趣游戏。
虽然他还是喝不惯什么大红袍、龙井之类……
但老妈的酱牛肉，一块牛蹄筋，他能品五分钟，大小事务，一天十几个电话就能解决。
再后来，陪几个他永远也惹不起的老人家吃饭，其中就有他未来的老丈人。
有时是比较难堪，为了让他在人前丢脸，老人家给他灌酒，明里暗里说他废柴。
但更多是一碗白粥，几碟酱菜，一桌麻将，搓来搓去，能一起搓牌的都是熟脸。
大方向的两三句交代下去，要一个预期的结果，给个反馈的期限。
下面的师弟师妹，年轻精英们自会拿出阅读理解，扩展句式的内卷精神，把方向变成步骤，一一为他办好。
那是成田最向往的养老方式。
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饭局的升级，是由饭而局的过程。饭不再重要，组个赚钱的局更重要。”
而眼前这一局，将是成田人生里最重要的局之一。
他让亚当斯记住，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很冒失地迷恋过一个紫阳花一样纤细的美少年。
事后回想起来，幼稚且尴尬，但回忆中总是充满美好。
亚当斯招手让成田坐在旁边，这位少爷作为重点招待的贵客，实在不能随便冒犯。
“成田，这两个小棍子怎么用？”
“您要用不惯箸，可以用刀叉。”
“成田，这个小碟子里装的什么？”
看了一下眼前这些点心一样的东西，亚当斯很豪爽地拍着成田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往他那里挤了挤，直接就坐在成田的旁边。
“黄瓜吧？这个月份的食材就是黄瓜，往往作为怀石料理的开胃菜。”
怀石料理，会席料理，在成田的印象里，就和法餐一样，傻傻的分不清。
一道道精美的菜上来。
吃的时候就把流程的清单摆着。
告诉你整个流程里面都有哪些菜，都什么时候上，配什么茶水。
“这又是什么茶？”
明明已经把清单摆出来，可亚当斯依旧不依不饶。
大家都看出亚当斯少爷对成田好感，喜欢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担心男友被带坏，紫子只好起身，不得不给亚当斯做餐点介绍。
至于脾气火爆的亚里莎，按她的性格，肯定把茶泼到亚当斯的脸上。
可现在亚里莎却只是凶狠地瞪着成田。
想来，她觉得，紫子这样狼狈也是成田的错。
怪他勾引了亚当斯，让紫子下不来台。
“还是我来吧。”
成田拿出男友担当，简单介绍了一下菜名，便切换了话题。
“我听说您的家族，历来就有出使各国的传统？”
亚当斯笑了笑，“是的，我的祖先们很多是在外国公使馆出生，以及使馆附近的名门学校长大。”
成天又问：“亚当斯少爷，就如您正在岛国，我听说七年独立战争时期，您的祖先，老约翰，曾经与另一位国父富兰克林一同出使法国？”
亚当斯一怔，点头回答，“确有其事。”
亚当斯展示了他的博学，他回答：“那是一次伟大的远征！”
“他们向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反抗。”
亚当斯说：“富兰克林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为独立战争的胜利，争取到了十万军队，4000万里弗，说服路易十六站队，以对抗英皇。”
成田点头，“可我看文献上说，您的祖先被富兰克林排挤到了荷兰？难道您不生气？”
“当然不生气。”
亚当斯摇手。
“我的家族几百年来都是哈佛，乃至整个麻省最棒的律师家族，老约翰则是当时最棒的律师，虽然担任战争委员会的会长，善于雄辩。”
“可作为大使，只会把人驳倒，替买主说话的冷血辩手，完全是个令人讨厌的老混蛋。”
亚当斯说：“正如你们亚洲的古国，喜欢在草庵料亭与茅台酒局里谈生意，喜欢讲人情，论交情。”
“历史悠久的法兰西，同样在舞会里，将外交与香槟、智力交锋和胡言乱语结合在一起。”
“比起抬杠的辩手，大家更喜欢应景的老好人。”
“为了我国独立战争的胜利，富兰克林先生通常都要与美丽的贵妇，狂欢到午夜。”
“她们以时髦的英国茶款待他。喝过茶后，富兰克林会留下来听女士们唱歌，或者演奏乐器。”
“妇女和儿童有幸见到伟大的富兰克林，并以有幸聆听他有关纯朴和秃顶的故事为荣。”
“所以很少在早餐前早起与那个暴躁的老混蛋，讨论大使馆的事务。”
“可我的祖先，老混蛋不懂这些。”
“他觉得，这些不停的聚餐和消遣，是消耗他们在法国的任务和目标。”
“他觉得富兰克林是一个邪恶的老头，把驻法大使馆变成了堕落的温床。”
“其实，富兰克林从未忘记目标——说服法兰西人支持独立战争。”
“富兰克林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女士，接近并影响她们位高权重的丈夫或恋人。”
“而富兰克林做到了，路易十六站在我们这边，独立战争，我们赢了。”
成田点头，“听起来，您喜欢富兰克林。”
亚当斯说，“不止我喜欢，大多数人可能也都更喜欢，毕竟谁会拒绝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秃头爷爷，转而喜欢一个擅长诡辩，脾气暴躁的固执老头？”
成田笑了笑，“您说得没错。”
“诚然，老约翰先生在法国很失败，完全输给了本杰明·富兰克林。”
成田话锋一转，“但独立战争，并不只有富兰克林先生的功劳。”
“您的祖先，老约翰先生。”
“他同样在荷兰成功筹集了贷款，并与荷兰建立正式外交关系。”
这让亚当斯眼前一亮。
成田说：“我很喜欢他在法国说的一句话。”
亚当斯说：“哪一句？”
成田说：“那是老约翰先生回答法国贵族的一句话。”
成田用他蹩脚的法语，学起法兰西贵族的口吻：“他们问他，约翰先生，您为什么不和富兰克林先生一样，多学学数学、哲学、绘画、诗歌、还有音乐，讨好那些贵妇们，光顾着说什么战争呢？”
亚当斯笑笑不说话。
成田看向亚当斯，“想来，我所讲的故事，您应该早就清楚了。”
“是的，那是个老掉牙的典故了。”
亚当斯摸摸鼻子，有点脸红。
“宴会上，老约翰对法国贵族们回答，我必须研究外交和战争，这样我的儿子们才会拥有研究数学和哲学、地理、博物、造船、航海、商业和农业的自由，他们的孩子们才有研究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塑、织艺和陶瓷的权利。”
“法国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说不出话来，之后，他外交失败，把一切交给富兰克林后，前往荷兰，获得荷兰支持。”
成田说：“他确实是最出色的外交家。”
亚当斯饶有兴趣地看向成田：“你想用外交和战争赢得我的尊重吗？”
成田：“战争太老土了，摔跤我赢不了您，您会打乒乓球吗？高尔夫也行。”
成田上辈子在投行干活儿，被迫学会了高尔夫。
亚当斯：“高尔夫倒还可以……虽然我不会乒乓球，也许两样，我们都能试试，为了战争胜利，不懂外交的老约翰学会了外交，我想当然也可以试着学学乒乓球……不过，赌注要有。”
成田说：“我要赢了，请您在送别舞会，另选一个舞伴，要是您赢了……”
“陪我一晚上怎么样。”亚当斯笑靥如花。
十年后，这个雌雄莫辩的白人美少年，才会完全蜕变成一个两米高的钢铁直男。
但此刻的他，笑起来确实如梦似幻。
成田强颜欢笑。
他屁股上的肉，快被紫子掐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