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7.佞幸（上）
“龙泉庭先生，听说您有意让成田君在赤井商事工作，那么以后请您担任他的老师。”
一个周正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
龙泉庭先生起身行礼，“能把您的朋友培育成才，是在下的荣幸。”
众人虽是耳闻龙泉庭之名，却知道这是赤羽宫殿下的“白手套”！
赤羽位于东京北区，因富含红土而得名。
武藏国——秩父山的伏流水从这块土地的旁边流过。
这是先代赤羽宫自己选的号。
本来宫号这种事情，不是说变就变，而是殿内厅的大人物们说得算。
但作为实权皇帝——明治帝，最宠爱的嫡次孙，同意改号“赤羽宫”。
成为如今的四宫家中最可能取代皇室的一支。
昭合帝十分忌惮这位兄弟。
一方面，比起沉默寡言的昭合帝，赤羽宫性格开朗，擅长体育、喜欢社交，被称为“运动王子”！
他办的“华族沙龙”是全岛国最热闹的，最有话题度的。
远比深藏宫闱的昭合帝更得民心，华族们围着赤羽宫团团转。
而祖父明治帝也更喜欢这个活泼的次孙，让昭合帝十分妒忌。
另一方面，赤羽宫是坚定的亲英米派。
皇室成员向来有访问欧米游学的传统。
相比在英皇面前手足无措的昭合帝。
热情大方的赤羽宫与乔治六世、亚当斯家这些白人的当权者走得很近。
昭合帝多次怀疑这位优异的弟弟想要联合外国人，谋朝篡位。
再加上朝野上下，阁臣们大半都是英米留学生，
就算是帝国大学，陆军和海军，也要保送到海外深造。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曾让昭合帝深陷噩梦。
“他那么有名气，会不会派人来刺杀朕？”
“他突然从外国回来，是不是想和那群白人一起，一起取代朕？”
“他到底要干嘛？”
“他就不能待在一个地方，安分一点！”
“他要朕怎么办？”
怀疑那些亲英米的阁臣与华族议员，都是弟弟赤羽宫的党羽。
借助军部，铲除亲英米派的阁臣，势在必行。
亲英米派的大臣不少因此被打出中枢，让军部钻了空子。
赤羽宫也是有仇必报。
曾组织一批军官，谋杀宰相东条。
最后，赤羽宫因刺杀事败而被软禁。
麦五星当年改造岛国，便有意废昭合帝，立赤羽宫为皇。
只是前代赤羽宫仓促去世，因而作罢。
如今这位二代赤羽宫御所，与前代一样野心勃勃。
但不再觊觎皇位。
只因皇室成了傀儡，被太多镜头盯着，早已是没有权力的虚君。
反倒是他这样的四宫家出身的亲王，又与英米亲善，出任殿内厅长官，操办皇室诸事，成为有实权的“实君”！
以宫家亲王之身，掌控了皇室的方方面面。
年幼的储君被他哄得团团转。
堂上家对赤羽宫马首是瞻，视赤羽宫为影子皇帝，甘愿成为其耳目手脚。
因而赤羽宫被人认为有“后白河院政之风”！
其住所，在上层也被称为“赤羽宫御所”，成为堂上家眼中的紫宸殿！
龙泉庭先生虽不出众。
但作为那位影皇的女婿，办事稳妥，忠心耿耿，实在是一位称职的“手脚”！
再加上龙泉庭先生是赤井财团会长的有力竞争人选。
故而，众人对他也有三分敬畏。
如今，见他与亚当斯家牵线，而那条名叫“成田”的线，此刻正与龙泉庭先生的女儿紫子小姐站在一起。
让人不禁怀疑，这是赤羽宫与亚当斯家之间的某种交易。
叮嘱过龙泉庭先生，亚当斯少爷又看向了一旁身穿红色狩衣的橘老爷子。
“橘先生，您是成田君的乌帽子亲，也就是他的【教父】。”
“在我们那里，【教父】是在婴儿或幼儿受洗礼时，赐以教名，并保证承担其宗教教育的人。”
“您虽没给成田君起个教名，却也给他一个家继的名字。”
“您的祖父当年访问欧洲，与我的祖先，以及罗思柴尔德先生也是旧交了。”
“也请您，多多照顾成田君。”
橘老爷子尴尬地笑笑，没想到这种旧闻也被翻了出来。
这是一段不太体面的旧谈。
在场众人只知道橘老爷子是留米学生出身的警察，早年住在男爵在山手的本邸，过着少爷般的生活，以为是男爵的养子之类。
却不知道。
橘老爷子的氏名其实是改过的，他的祖父也曾是一位华族男爵。
不同的是，橘老爷子的祖父不是旧大名。
而是草根男爵！
橘老爷子的祖父，父母双亡，被转职成点心师的武士夫妇收养，成了店里的帮厨。
但好歹也是一个武士！
十四岁时被横滨中华街的天朝买办，骗到米利坚西海岸的旧金山当男仆。
受尽白人侮辱，差点儿下矿，但也因此学了一口地道的米式英语。
十七岁在领事馆的帮助下，乘船回到横滨。
养父母被幕府所害，加入倒幕军，成为临时军人，进入江户。
后来战争胜利，大政奉还，临时军队解散。
在料理店帮厨，受到当时一位倒幕功臣的赏识。
又因为精通英语，所以开办了英语学校，担任教师和校长，成了许多后来华族大人物的老师！
其中自然也包括未来的亲家公，那位后来收养橘老爷子的男爵大人。
那时，橘老爷子的祖父才十九岁！已经是拥有一万元的成功人士！
要知道有些普通大名在华族银行的全部存款也才只有十万元。
然而，之后橘老爷子的祖父就离奇地开始走下坡路。
废藩置县，英语学校是藩主投资，藩主与明治帝作对，学校被查封！
研究佛学，明治政府抬高神道教，打压佛教，差点儿被抓！
响应政府号召，经营奶牛牧场，强壮国人身体，奶牛病死，失败！
出国，前往秘鲁，开采金矿，为国家提供贵金属资源，被骗，失败！
精通英语，在文部省供职，没背景，被上司穿小鞋，辞职！
被后来的亲家公推荐到农业省，在银行就职，担任募集公债的经理人，这才算有了稳定的工作。
若不是被男爵支持着，橘老爷子的祖父可能早就……
早就被这个可恶的世道气死了吧！
直到四十年后，沙皇与天皇开战！
那场东亚人第一次在近代战胜欧洲人的日俄战争爆发，才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年，他被大藏省任命为驻英财务官，负责在伦敦，为国家筹集公债。
与金融家的少爷，阿尔弗雷德·罗思柴尔德成为朋友。
与英国伦敦度假的哈佛学者，亚当斯先生共举香槟。
那次美妙的经历，他成为亲英米派最坚实的柱石。
能打赢那场经济战一来是他自己争气，二来是因为这两位朋友的人脉。
他和美元上那位本杰明·富兰克林一样，为自己的国家不停地搅动舌根。
他和沙俄的银行家，在伦敦展开金融战，举公债，为国家筹集军费！
凭借出色的口才，朋友们的帮助，募集工作获得巨大成功！
俄国募债活动惨败！
英米割断了对俄资金来源，迫使俄国在日俄经济战中遭到严重的失败，陷入了财政破产的困境。
他被军部称为“大恩人”，并因为这份出色的功劳成为草根男爵，进入贵族院！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曾为军部募集无数军费，帮助自己国家打下对俄战争的男人。
因为拒绝在军部扩张的预算上面签字，成为阁臣后，力主削减军费开支，用于拯救饱尝经济危机的农民，而被视为“国贼”，遭到暗杀。
他不惜主动放弃爵位和贵族院议员的职务，与军部势力对立，舌绽莲花，辩赢了一场场论战，气得军部直跳脚！
他赢了舌头，却输给了枪杆子，被底层士兵们乱枪打死。
橘老爷子从不提及这事儿。
和醉心于遗传学、农学、生物学的男爵大人不同。
橘老爷子的祖父当年在大藏省，和陆军省斗得太狠，风头太盛，仇家多如牛毛！
男爵甚至叮嘱橘老爷子，若有必要，不要公开你的真名！
否则必定会被当场杀害！
祖父疏于人情世故，不注意培植亲信，朋友不多，遭到部下背叛，最后被军部刺杀成功！
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橘老爷子也吸取了祖父的教训。
他握紧枪杆子，但绝对不当，蛮不讲理的军人，因此成为守护正义的警察！
他在警视厅期间，以清廉著称，善于提拔后进，调和下属，培植党羽。
因而当亚当斯少爷，说到培养成田的时候，老爷子对成田露出慈爱的表情。
“老朽的教育可是很严厉的。”
“我家的小笨蛋告诉老朽，你以前曾经承诺，每周陪她锻炼四十分钟。”
“那么，这样好了，以后你每周都抽出一上午时间，到樱田门的警察道场找我吧！”
樱田门？
成田瑟瑟发抖，被橘前辈嘲笑。
没错就是警视厅所在的樱田门！
警察道场是橘老爷子提拔后进的场所，橘系的高级警官许多都在道场中交际，以师兄弟互称。
这也就代表……
橘老爷子的笑容变得更加慈祥。
“会带你认识许多东大毕业的【金表组】的师兄师姐。”
成田汗流浃背。
他想当个好人。
橘老爷子这话，岂不是逼他在法律的钢索上跳舞？
“不过啊，成田君，如果不能考上东大的话。”
不知为何，这个越发诡异的笑容，让成田想起了前世母校的导师。
——你无权无势，就只有一个名校本科生的空架子，带不来资源。
——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尤其是唾面自干，也要往上爬的奴才！
——王孙公子，那些聪明又勤奋的，你比得过谁？
——像你这样普普通通的高考状元，没有资源的普通人。
——想娶大院家的女孩儿，要么走仕途，要么走金融。
——走仕途，我在北方没什么人脉，你未来岳父，有太多比所谓高考状元更加优秀的种子可选，未必看得上你。
——你师叔给你引路，金融上走得容易些。
——但是啊……
“没价值的人，是会被无情抛弃的！”
“别被人当作只有皮囊好看的小白脸。”
“要抓住每一次展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成田当然是一万答应，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这样好的机会，谁会放弃啊？
只是考上东大那么简单，那么简单！
已经是“最最最最最便宜”的入场券！！
“那么，Give me five（和我击掌吧）！”
橘老爷子的背后，亚当斯忽然伸出手。
橘老爷子则是谦卑地退到一旁。
“击掌是……”
成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懵了。
“击掌的话，我们就是盟友了。”
亚当斯红着脸问。
“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