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佞幸（下）
那是成田晚上泡澡时候的事情了。
因为白天舞蹈跳得不错，女生们今天放他一马，给他点儿私人空间。
然而进了温泉的时候，他就看到玛丽安坐在池里。
脸红？害羞？紧张？尖叫？
那是成田！
玛丽躺在水里，翘着脚丫子，手里捧着书，完全没有那种窘迫！
她看成田，就像打量一头牲口似的，打量成田的身体。
套用《平家物语》中大纳言平时忠的那句名言：非我平氏者，皆非人类！
在她眼里，除了有数的几十个大家族，其他男人都是用之可弃的猪狗。
“确实好看……”
玛丽安对他的身体打分。
“让女人心动也就罢了，连男人也心动，这可就是犯罪。”
“若是做个卫青、霍去病之流也就算了。”
“我可不希望我的丈夫身边跟着一个韩嫣一样的佞幸。”
这话可就把成田的脸都给说白了。
他可没答应威廉什么，也没和威廉同吃同睡。
他怎么能是佞幸呢？！怎么能是韩嫣？！
所以，他摆摆手，张嘴反驳。
“佞幸”是一个舶来词汇。
出自唐土《史记》与《汉书》，专指那些以“男色”得到君主宠幸的人。
司马迁在写《史记·佞幸列传》，
开篇就写道：“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昔以色幸者多矣。”
什么意思？不是只有女孩子会用涩涩迷惑君主。
一本正经的士大夫也会卖弄风情！靠男色平步青云的人多了去啦！
岛国也有这样的用法。
但不常见于民间。
主要流行于熟读汉书的皇室，以及世代钻研汉学的公家圈子。
东亚知识分子里，能当“佞幸”的是些什么人？
司马迁举了一个他那个时代的典例。
韩王孙——韩嫣。
曾祖父是跟着刘邦打江山的异姓王，祖父和父亲都是侯爷，妥妥的官四代。
韩嫣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安排到武帝身边当伴读。
这哥俩好到，用金子当弹丸打鸟，老百姓跟在后面捡。
那时候武帝没到七岁！
武帝当太子的时候，韩嫣以后的工作啊，人生轨迹什么的，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他学胡服骑射，给武帝驾车。
搁现在，就是大院公子哥，提前给玩得好的小弟兄们布局，以后我在部门从小干部开始混。
你呢，就好好学这门专业，给我当司机和大秘，等我把你调回去！
那时候武帝还没到十六岁！
武帝当皇帝的时候，同屋睡觉的是韩嫣，出门开车的是韩嫣，指派办事的是韩嫣，陪玩宫女的还是韩嫣。
搁现在，就是大秘、司机、管家、陪酒，四合为一，只不过，多了点儿粪味儿。
韩嫣得罪太后。武帝求太后放过。韩嫣选择自杀。
班固给韩嫣的评价是：聪慧！
司马迁的评价：虽百世可知！
岛国有没有这样的人？！
有啊！
远的什么森兰丸啊、加纳总三郎的就不提了。
近一百年里，岛国依然有这种人。
比如，那位被麦五星点名一定要死的陆军中将。
仅用三万人就把麦五星二十万人打得丢盔卸甲，
让八万名米军俘虏，死亡行军一百二十公里——“俳人”雅晴。
谁不知道，“俳人”雅晴，年轻时与前代赤羽宫亲王那点儿缠绵悱恻？
虽然“俳人”雅晴并不清秀，出身也不好，还有点儿娘炮。
但人家个子高啊！陆军里就没比他更挺拔的。
个儿高，加上看着阳刚，人称“昭合摸着天”！
草根家庭的小伙子，被中将岳父瞧上，和大将做连襟。
赤羽宫亲王就是看个电影，办个趴题，也得把他喊上。
当年，他被军部选中，陪赤羽宫亲王游学欧洲。
赤羽宫不就是图他那点儿虚有其表的“男子气概”？
到欧洲出差，给亲王殿下擦屁股，中佐混成了中将。
不交出些把柄，哪有这个机会……
那像俳人雅晴这样，混出名堂的“佞幸”，现在还有吗？
有！
“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之行，足以观后人佞幸矣。”
玛丽安板起脸来，看着成田，用英语念诵司马迁这句名言。
“佞幸”被翻译成“gigolo”。
成田没生气，反而面露异色。
要知道，《Records of the Historian》作为天朝文化最重要的部分，这东西其实在老美那里，非但不出名，而且意外冷门。
早年他在学校里“打工”，给老外当“学伴”。
一说《三国演义》，老外很兴奋，说知道，知道，是岛国光荣公司的，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弄得啼笑皆非！
一说《史记》，除了一个岛国同学，举手说我看过我看过，其他人一副翟天临的表情，《史记》是个什么东西，直接冷场。
他上辈子读书，曾想找到一本英文版的《史记》，锻炼一下自己的英语能力，结果没有！
是的！
图书馆里没有英文版《史记》，一本都没有！
明明外文出版社，作为天朝对外输出文化的窗口，承担着国家对外宣传出版任务，应该是有英文版《史记》的才对，愣是没找到！
当时，成田就觉得，自己国家的文化输出力，真的弱得可怜~
《史记》那么伟大，竟然没有英文版？
论影响力，《史记》才是四大名著的祖宗，四大名著里抄了无数个史记的典故。
成田看到她手上一本英语版的《史记》，威斯康星大学出版。
在这个平行世界。
他被一个米国人用《史记》教训，他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丢脸。
玛丽安显然很懂亚洲人的历史。
能够熟练地，中日英互译。
如果韩语也可以的话。
那她就是一个完美的“东亚通”！
波士顿财团的几位大老爷，安排玛丽安成为威廉的妻子，访问岛国，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你舞跳得好，又擅长俳句。”
“应该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东宫有俳儿年十余岁，美姿容，善歌舞。”
“承乾特加宠幸，号曰称心。”
“称心和李承乾做了朋友。”
“你说李世民是不是会赐给称心，一个有毒的苹果呢？”
一滴汗水从成田的额头滑落。
这是《旧唐书》里的一个比较经典的故事。
如果成田不知道这些典故。
他大概会皱起眉头，说，淦，这都是什么鬼?
然而，像他这种在名校里经过专业的学术训练，又在酒局中摸爬滚打，长年和老辈学究们打交道，名次霸占年级第一位的国奖大学生。
课堂上，只要老师说个有名的句子、故事或者公式。
他就能完整说出书名、出处、作者、第几页，引用文献在哪一行。
进而如孙悟空与菩提祖师那般，结合说这句话的人，推敲出那些隐藏在表面语言背后的“真话”。
玛丽安是波士顿人，洛奇家族同样是麻省那批最古老的清教徒。
她说出的那个典故，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完。
“太宗知而大怒，收称心杀之，坐称心死者又数人。”
而苹果在西方话术中通常被认为是禁果。
《1855年刑法修正案》第十一条，以新教精神为蓝本，有两个与苹果相关的经典案例。
其中一个案例是牛津大学毕业的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
他的第一本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源于一位画家。
画家的男模特长得很年轻漂亮。
于是王尔德忍不住感叹：“可惜了，这样美丽的生物，还是有衰老的一天。”
画家答道：“是啊，如果能让画中的他代替他老去就好了。”
五年后，昆斯伯理侯爵发现儿子偷吃了禁果。
他控告了大作家王尔德，使其身败名裂！
另一个案例是，计算机科学之父，艾伦·图灵自杀案。
图灵被注入大量雌激素，进行荷尔蒙疗法，抑制冲动，导致精神崩溃。
原因很简单！
艾伦·图灵做了一件和李承乾、王尔德一样的事情。
最终，图灵吃下毒苹果自杀。
有人说，苹果公司的标志是取自吃下苹果的亚当和夏娃，代表人类获得禁忌的知识。
但也有人说，那是为了纪念图灵。
“我不是佞幸！”
“威廉和我只是正常朋友。”
成田句句实话，虔诚卑微！
“我不是王尔德，也不是图灵。”
他恐惧着心想：这些发疯的清教徒！竟然想要杀了他！
这里可不是，波士顿郊外的塞勒姆镇！
他也不该像阿比盖尔那样，遭受清教徒的审判！
“这不是你说得算！”
玛丽安抱着双臂，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污蔑他。
“如果李世民认为你是，那你不是也是！”
“而现在，那些议员们，大财团的代表，都认为你是。”
“你觉得，这些声音，传到波士顿，需要多久呢？”
“你是希望未来的自己像图灵一样接受治疗，再也无法鱼水之欢，痛苦地自杀？”
“还是像王尔德一样信仰十字架，过滤掉所有的激情和爱，无聊地死掉？”
“或者像称心一样，和家人朋友一起肉身毁灭？”
成田无言以对，以他对那些清教徒的了解，涉及利益相关，他们干得出来。
但，他就这么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