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孤身一人
只剩最后一个卡扣，也就是背包平台旁边的那个卡扣，它还牢牢的固定在岩壁缝隙里，即使两人的体重外加下坠的惯性，都没能将这个卡扣从岩缝里扯出来，两人就依靠着这最后一个卡扣被悬挂在半空中摇荡着。
“抓紧我！”
郭伟豪一边紧紧的抓住朵朵，一边用脚寻找着岩壁上的着力点。
“往上爬！就剩一个卡扣了，它承不住我们俩的！”
“承得住！你千万别松开！”
“不行，万一松了咱俩都得死，你先上，上去再拉我！”
郭伟豪坚定的看着王涵朵，朵朵才慢慢松开手，郭伟豪的体重比王涵朵重，王涵朵松手之后，郭伟豪开始缓慢下降，将王涵朵缓慢往上升。王涵朵也借助绳子努力向上攀爬。终于被升到了背包平台那里，王涵朵急忙爬上平台，然后用自己的体重外加最后一个卡扣的力量，死死的拉住郭伟豪。
“伟豪，往上爬！”
借助上方的拉力，郭伟豪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吃力的往上攀爬，终于在最后那个卡扣脱落之前爬到了背包平台。
两人背靠着岩壁站在平台上，大口喘着气。他们看了看下方的迷雾，又凝望着上方的悬空石，那片狭长的天空更加狭窄了。
黄昏时分，两人并排坐在平台上，但双腿都伸出平台之外，小腿悬垂在半空中，就像两个荡秋千的小孩一样，那画面仿佛还有一点浪漫感。两人的后背紧紧靠在岩壁上，身体不能往前倾，不然就会失去重心下坠。王涵朵把背包反背在胸前，两人都无比失落的低头看着下方的迷雾。
“吃点吧。”
朵朵拿出食物和水，郭伟豪却失落的摇摇头，朵朵又把面包掰下一块递到了郭伟豪嘴边。
“吃一点啊，我包里只有这些了，咱俩分着吃，我们需要补充体力。”
郭伟豪却看都没看面包一眼，只是默默的把脸转过去。
“你都吃了吧，我不吃……”
朵朵急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吃？”
郭伟豪有些难过和沮丧，他拿起手中的一个变了形的卡扣，漠然的凝视着卡扣。
“朵朵，如果你能爬上去，你就自己上去吧，食物和水也留给你，这样你能多撑一些时间……”
朵朵嚼了一半嘴突然停住，面包屑从嘴角漏出。
“你说什么啊？咱俩说话了要一起出去的！”
郭伟豪依然没转过脸来。
“你别管我了，我可能没办法出去了，你带上我也是个负担，我又这么重……朵朵，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优先自己出去，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垫脚石……”
朵朵突然眼眶湿润，赶忙咽下那一口面包，然后把瓶盖拧好装进背包里。然后伸出手去捧住郭伟豪的脸，并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你说的什么话？！你让我不要放弃希望，一直都是你在鼓励我！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我能熬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啊！现在你自己反而要放弃了吗？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看雪山，看大海……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去？！没有你，我一个人，那不是旅行，那叫流浪……”
郭伟豪的眼眶也湿润了，干涸起皮的嘴角微微抽动，想要说什么又还是没说出口。两人难舍的对视，朵朵用力把郭伟豪的头靠向自己，想要在保持并排侧身的情况下努力的去拥抱郭伟豪，可却摸到郭伟豪发烫的额头。
“伟豪，你的头为什么这么烫？”
郭伟豪一脸虚弱叹着气。
“你生病了？”
“我的伤口感染了，我现在很虚弱，我没有力气爬上去了，朵朵，你，你要活着出去……”
郭伟豪无法再说话，强忍着哽咽再次把脸深深的低垂了下去，并转向了另一边。朵朵突然失声痛哭。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在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我要你跟我一起出去……”
“不，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带着我绝对不可能出去的……”
朵朵泣不成声，她又何尝不知道带着一个大活人逃出生天的难度呢？理智想要战胜情感，但情感注定不可能被理智打败。王涵朵不会放弃郭伟豪的内心非常坚定，但此刻的情形又让她毫无办法，那种一次次加深的绝望感让她无法呼吸，此刻的绝望甚至比跪躺在斜面上，比悬挂在根须上，比依偎在悬空石上更让人绝望。此刻她只想要拥抱对方，郭伟豪也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两人努力的想要将身子侧过来，想要拥抱在一起，可因为平台太窄，两人只能扭曲的拥抱，泪水在两人形成的一个扭曲的三角形中倾泻滴落。王涵朵大口的呼吸，努力的压着哭声。
“伟豪，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想，一直都是你给我希望，不然我早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没有你，我哪还会有希望……”
郭伟豪极度低落的啜泣。
“希望？我连自己都给不了的东西，如何给得了你？”
“可是，我能活到现在，一直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啊……”
郭伟豪无奈的摇摇头。
“朵朵，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个抑郁症患者，我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更没办法正常的谈感情，我试过……不行，真的不行……”
“所以，你才说自己是个无法正常谈感情的人，说自己不适合恋爱，不适合结婚，所以，这才是你拒绝她们的真正原因？”
郭伟豪沉重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曾经也想尝试开始一段感情，但是我不行……我跟你，也不会有未来……”
“可你还有父母啊！他们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郭伟豪慢慢抬起头，看着下方的深渊。
“他们，他们在下面等着我……”
“什么……”
“零八年那场地震，他们全都走了，所有的亲人，一个都没留下……只有我，被救援队救了出来……”
此刻的王涵朵已经哭成一个泪人，滚烫的泪水几乎将她融化。
“所以你才去当了救生员？”
郭伟豪轻微的点头，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被救出来的那一年，我才八岁……我人虽然活到现在，但我的心早已经死了。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看似我慢慢好了起来，表面上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内心的那道伤痕永远不可能闭合，就像这条深深的裂缝，深得见不到底……”
是啊，那场地震在大地母亲的身上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痕，也在每一个受害者的心中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即使岁月的洗礼，也无法将那沉痛的哀伤洗去。
“为了忘掉过去，我曾用酒精和药物麻痹自己，但醒来之后还是会恐慌和焦虑，半夜会惊醒，会有各种应激反应……我努力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一样，我还跟所有人说我爸妈还在老家，为了做得像一些，每次逢年过节我都会回老家探亲……”
“所以你这次回来，并不是探亲，而是回来给他们上坟来了？”
郭伟豪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迷雾中的深渊。
“是探亲，我们每年都会团聚几次，只要我回来了，全家人就聚齐了，我会给他们讲我这些年的事，我的工作，我的生活……讲述我救了多少人，每次救下一个人，就是救下一个家庭，看着他们一家人重新团聚，我特别开心，但是我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也许，今天我就能和他们团聚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爸妈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朵朵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痛苦，失声痛哭出来，双手死死的抓住郭伟豪的胳膊，并努力想要转过身去紧抱住那个可怜的男人。
“郭伟豪！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我死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走，死都不会……今天，你要是跳下去，我就跟着你一起下去！咱俩到下面再继续做亲人……”
郭伟豪感受到王涵朵双手的用力和坚定，那力度就像两人被强有力的绑在了一起，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因为他知道此时自己跳下去，王涵朵也会跟着一起被带下去。王涵朵也感受到了郭伟豪的平静，他的手臂软软的，没有肌肉要发力时的紧绷感，也没有紧张时的抖动，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和她一起看着迷雾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