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亲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几点。
“朵朵,开门啊,是我,朵朵,开门!快开门啊……”
沉睡中的王涵朵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的努力支起身子。
“朵朵,开门啊,是我!”
王涵朵一听清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瞬间就惊醒了,她快速起身将床头的帕罗西订扫进抽屉里,又把脏衣服和乱放的物品都推进床下,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会,然后深吸一口气开了门,门一开,一个中年女人就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涌进了屋里。
“你怎么还在睡啊?都下午了……”
“妈……”
王涵朵有些惊讶和尴尬,但还是压着声带小声说。
“你怎么……来这儿了?”
“哎,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把婚给离了?还一个人搬到这个,合租房?我打听了一大圈儿才找到这儿……”
该来的总还是来了,王涵朵感到身心疲惫,刚才的惊醒感全然消失,疲惫感扑面而来,她像失了力气一样一屁股坐在床上,颓丧的叹着虚气。
“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离婚协议都签了……”
“签了协议,但没领离婚证就不算离,再说你们连一个月冷静期都还没到。”
这个叫李惠的女人倒是很精神,说到这儿时,脸上还露出满是信心的期待表情。和王涵朵相比,她倒像是个女儿。
“明天最后一天了。我跟黑启东说好了,冷静期一满就去领证。”
王涵朵用力的说着话,她想用最少的字表达出最精准的意思,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费掉最后一口力气。
“我问过黑启东了,他说这几天有事去不了。按规定,只要有一个人不到场就领不了离婚证。”
李惠期待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漠然。
“妈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离婚是你提的,又不是人家启东,最后还不是看你的态度?”
王涵朵感到深深的无力,就像用999块积木费力搭建的城堡,只差一块就完工了,却被别人一把推倒。但她还是努力维持着城堡的残骸。
“……我态度就是,我跟他过不下去了,这段婚姻,真的让我觉得,很压抑,很痛苦……”
“离婚后你会更痛苦。”
李惠冷冷的说道,王涵朵不想再与之争论,只是默默的守护着城堡的残骸。此时却传来了李惠的哽咽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个女人已经变换了好几种情绪,从责怪到期待,从漠然到苦情。
“你看看我,离婚后到现在过成个啥样子了?住没个住的地方,几十岁的人了还到处租房子住。年纪大的女人也不好找工作,要么就做点家政,打个零工,帮别人带带孩子,要么就只能去厂里做活儿,年纪大,身体也不中用了,体力差,累得一身病,老了也没个保障,我这些年都过得什么日子,呜……”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婚?还丢下我……”
说到这里,王涵朵心头一酸,想哭却没有眼泪,心中只是淡淡的哀怨。听到女儿这么说,李惠哭得更伤心了。
“那还不是因为跟你爸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当年又没能力养你,你说我一个人拖个孩子,我,呜……”
李惠拉起王涵朵的手,泪如泉涌。
“朵朵,妈是对不起你,没对你尽到抚养责任,妈当年也是身不由己啊……咱女人就是命苦,结婚也苦,离了婚更苦……所以妈才专程跑来劝你别离,就是不想让你落到妈这地步……”
王涵朵听后也哽咽起来,王母接着哭诉。
“你看你现在又没个正经工作,怎么养活自己?”
王涵朵欲言又止,一声叹息后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当年要是能上大学,就能找份好工作养活自己。”
“那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叫王志刚的爹重男轻女?不愿花钱送你上大学!”
李惠的声音突然提高,好像要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王志刚身上,她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为重男轻女推波助澜的一份子。王涵朵听后再次深深叹气,她对原生家庭已经彻底失望,不想再做任何争辩,也不想再费一点口舌。
“行了,别说了……”
“哎,没办法,咱女人就是这个命,从古到今都改变不了。朵,你看看你现在,要工作没工作,要学历没学习,哪家单位能要你?你手上也没个积蓄,要啥没啥,你说你一个人咋过啊?”
“妈你别说了……”
看似开导的语言,实际上句句像针扎一样刺进王涵朵的内心,让本就不想面对的她变得更加无地自容。
“不要自我攻击,不要自我攻击……”
王涵朵在内心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别人的话而自我攻击,这是她在短视频上学会的心理学积极自我暗示。
“我很好,我很优秀,我很,很……”
可李惠的话却像万箭穿心一样击穿她的心盾,令她的自我暗示都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她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双手尽量的捂住耳朵和眼睛,这样就可以从物理上少接收一些外部的负面信息。她的手指紧紧的扣紧头发里,似乎要将头皮扯下盖住整张脸。
但李惠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一把扯开窗帘,力度之大甚至将最前端的一个窗帘环扯断。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将王涵朵整个暴露在强光下,就像一个被拉去游街的女人一样,身上唯一的遮羞布就是自己的双手。同时暴露在强光下的还有满屋的落魄和狼藉。
“你看看你这儿,都成啥样了……”
李惠一边用脚把地上的垃圾拢到床底下,一边拎起皱巴巴的被子抖了抖,被子上升腾起密密麻麻的纤维尘埃,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明显。李惠又把墙角纸箱子外面的泡面盒子都捡起来扔进纸盒里,然后在上面踩了踩压实。
“你天天在这种地方吃住,妈看了都心疼……你现在真的是,真的是,一无是处……”
王涵朵双手捂住脸,不想听李惠的这些话,更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李惠却走过来将王涵朵的手拉开,王涵朵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紧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李惠捧起王涵朵的脸,用手把她额上的刘海捋开,露出完整的脸。
“你现在就剩下一张脸,除了这张脸,你说你现在还有啥?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张脸也管不了几年了,离婚后只能老得更快,你看看妈,像五十的人吗?”
王涵朵无奈的睁开眼,瞥了一眼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确实如她所说,她看到了一个六十往上的女人,脸上满是生活的艰辛和苦难。再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似乎自己的未来就在眼前,别无选择,闭上眼只剩下叹息和无奈。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黑启东不是个好东西,我跟他结婚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
“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爸是什么样的人还用我说吗?他能比黑启东好到哪儿去?男人就没有好的!都是一个样!不是观念问题就是作风问题!好的就算有,也少得很,哪能让我们娘儿俩遇上?”
李惠倾泻着心中的情绪和多年的不公,但很快又转为无奈和认命。
“哎……没办法,人自打出生时起,是啥样的命就注定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可能有啥改变的,你得认命……结婚也是一样,你得习惯,这就是女人的命啊……”
两个女人都陷入沉默,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黑,和强光形成明暗鲜明的对比,凝视着它,就像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朵,听妈的话,回去找黑启东认个错。”
王涵朵的瞳孔一震,突然想要说什么,似乎她不理解,为什么又是自己错了,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要反过来向黑启东认错?她想要争辩几句,但又生生咽了回去,依旧沉默不语的看着黑色影子中的深渊。
“妈知道你又在想果果的事儿……”
听到果果这个名字,王涵朵最后一道防线溃败,痛感被从麻木中唤醒,眼睛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液化,地上的影子像弯折的时空一样扭曲起来。
“孩子都走了一年多了,你也得从这事儿中走出来,人总得向前看啊……”
很显然,果果的离开让王涵朵很是自责,这也是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重要原因,无论怎么样她都难以忘掉这个每天都想忘掉的事实,无奈也只能让记忆模糊,或扭曲。这时李惠凑到王涵朵耳边。
“朵,妈打听了一个生儿子的方法,很多人都试过,保准管用,你回去后,再给黑启东生个儿子,他们一家人高兴了,你就好过了。朵啊,你相信妈妈的话,婚姻生活再怎么不幸福,也比你现在单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