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寒门与世家
“吕郎,家中来人传信,让我们后日回家赴宴。”刘夫人看夫君今天心情不错,轻声的道。
吕范正在更换衣服,听了这话“嘶”的一声,竟然把衣服拉开了个口子。他抬头看到妻子正不安的注视着他,连忙笑道:“泰山突然邀我们回家,是有什么事吗?”
刘夫人轻声道:“听说是兄长被袁氏看重,封了官……”
吕范道:“这可是大喜事,当去祝贺。”
刘夫人起身接过吕范脱下的衣服,背着他道:“吕郎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推了吧。我这几日胃口不好,还有些想吐,兴许是……”
吕范从后面一把搂住刘夫人,温言道:“为了你,这点委屈算什么?我们去吧。”
这是一座年代悠久,占地不小的宅院。吕范陪着妻子回家探亲,一路俩人都沉默着。
“您来啦,一段时日没见您又瘦啦……”刘氏的一个老管事看到刘夫人问候道。
这管事接着看了吕范一眼,随意的行了见礼,不再说话。
吕范咬了咬牙,突然感觉手中一暖,原来是刘夫人悄悄拉住了他。
今天的刘氏家宅热闹非凡,来了许多的客人。吕范冷眼看着喜气洋洋的刘氏众人,满脸讨好的来客。
刘夫人道:“我们先去拜见阿翁吧。”吕范点点头,顺从的跟着妻子前往内宅。
此时的内宅也相当热闹,宾客和奴仆各个都风风火火的,好像发生了战事一般。
“儿啊,你脸色好差呢!”刘母一见刘夫人就大声嚷嚷着,她轻蔑的看了眼吕范道:“欸,都怪你命不好……”
刘父打断道:“范儿,你来啦。快请坐吧。”
吕范感激的点点头应声坐下了,这一家只有妻子和岳父拿他当个人看。
“范儿,最近县中事务顺畅吗?”刘父询问道。
吕范答道:“岳丈,一切如旧。”
刘母撇撇嘴嘀咕着:“他一个小吏知道些什么?”
吕范低下头,假装没听到,只是把拳头握的青白。
刘父叹了一口气道:“范儿,如今朝野动荡。袁氏开始召集人马,咱们这汝南向来以袁氏为主,我们家世代都是袁氏门生,如今自然尾随。你何不一起前去?岂不比现在当个小吏强过百倍?”
吕范拜谢道:“多谢岳丈提携。只是……”
刘夫人抢断话道:“阿翁,我已有身孕,实在不想让吕郎离去。”
刘父皱眉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先,怎能受你们妇人牵连?”
最终在刘夫人的软磨硬泡下,刘父不再强求。
刘母看着远去的吕范抱怨道:“扶不上墙的东西,你怎么就把女儿嫁给他了!”刘父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这日刘氏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许多菜样都是从芍陂那边偷学过来了,他们花了大价钱,买了铁锅,原料,调料,油脂。吃的一众来客满嘴流油,赞口不绝。
刘夫人给他夹了满满一碗,可吕范呆愣的坐着,对此视若无睹。只等到归家后,他才回过了魂。
吕范点亮油灯,从角落里面拿出一个布包。他小心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纸,就着灯光默默看了起来。
刘夫人见了,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吕郎,你怎么又看这些啦?阿翁说这些都是乱贼所做,看了就是罪过……”
吕范放下安民报,正色道:“夫人,你不信我吗?”
刘夫人道:“我怎会不信你呢?吕郎你何出此言?”
吕范也觉得太过强硬,他放缓了语气道:“夫人既然信我,就听我给你念一段。”
刘夫人:“可是,阿翁说……”
吕范打断道:“夫人,岳丈也是信我的。”
听了这话,刘夫人呆了呆最终点点头道:“那你念吧。”
“今年我等治下百姓共160余万户,人丁640余万……治下工匠共计9万余人……拥有各个工坊160间……今年总计税收50亿钱,开支25亿……”
读到这里,吕范停下来解释道:“那边的一斤米只要两钱就能买到,这50亿钱相当于咱们的多少钱夫人你可自己算算。”
刘夫人手足无措道:“吕郎又拿我开玩笑了,这些事物我一女子哪里知道。”
吕范缓缓道:“夫人,这些钱不好算,但是有一项很好算。你口中这些贼人有600多万人口,按50人出一兵他们就有十万大军。有十万大军的乱贼还是乱贼吗?”
刘夫人哪里懂得这些呢?她知好诺诺道:“可是阿翁……还有那袁氏……”
吕范叹道:“这伙人不过短短几年就从一群流民发展到如今的偌大事业,实在让我又惊又畏。如今他们竟然把官邸信息公然刊印出来,这伙人已经无所顾忌了……”
刘夫人并不能完全明白吕范的意思,但她有种感觉,她的郎君要做件大事了。“吕郎,我如今刚有身孕,你可不能……”
“欸!”吕范颓然一叹,丢下了手上的安民报,坐着呆呆出神。
那安民报随着落下,正好翻到了招贤那一面,这些文字不受控制的钻进吕范空洞的眼睛中。
“求贤……不问出生……只需通过考校……县令……校尉……两千石……虚位以待……”
吕范受不了这刺眼的文字,转过了头。可是这些字眼在他心中扎了根,不停的跳动着,在他脑海中晃来晃去。
“在这汝南,是这袁氏的天下,除了家世,其他的狗屁不是!”吕范喃喃道。
纵然他因为求取了刘氏的富家美女被人津津乐道,又有何用?他早就受够了这些冷眼和轻视。他自问单凭才干,这些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又过了几日,吕范和刘夫人目送着刘氏部曲大张旗鼓的开拔后。
这晚刘夫人道:“吕郎,你想做什么就去吧!阿翁说得对,大丈夫当求取功名,不能为我们妇人所累……”
吕范听了这话身子一震,但还是用力的摇了摇头道:“夫人,如今我俸禄虽少,但也能养活咱们一家人。先前有些门道我碍于脸面不愿为之,这几日我已经想通,以后收入还能再多些的,请你不必忧心。”
刘夫人勉强的笑了笑,找出那些安民报交到吕范手上道:“吕郎你要是只想做个点卯的小吏,我当初为何还要嫁给你?”
吕范接过这安民报,语气颤抖道:“夫人,我……”
刘夫人用手掩住他的嘴道:“你去吧,只是不要忘了我们母子。”
细阳县紧邻颖水,走水路顺流而下,三天就到了寿春。
这里吕范从前也曾来过,相比于从前,如今的寿春像个受惊的小姑娘一般瑟瑟发抖着。
他找了家酒肆,坐下点了酒食边吃边暗自留心周边的谈话。
“嘿,听说了吗?成德如今改姓安啦……”
“寿春也快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都是早晚的事哩。”
吕范拿碗的手一抖“这么快吗?”他心中有了些紧迫感,这安家军发展的飞快,这成德就是寿春南边的县城,已是近在咫尺了!难怪这边鸡飞狗跳的。
那些往日悠哉豪横的世家大族中人,此时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只想尽快逃离此地。也有些人觉得故土难离准备拼死一搏,正在秣马厉兵招揽人手。
吕范原本打算在此暂歇一日,如今看来还是尽快上路吧。
他来到渡口,寻找去芍陂的船。他留了个心眼,不敢明着问去不去芍陂,只是暗自打听这些船去哪里。
正无头苍蝇的找着,有一人过来拉住他低声道:“这位客官,你要去芍陂吗?”
吕范一惊,打量了一眼这人,看他口音和相貌像是本地的渔人。他回道:“在下要去合肥寻亲。”
这渔人一笑:“去合肥的船可不少,你如何一直没有找好?实不相瞒,我在芍陂有亲戚,正准备过去一趟,你可要同去,从那边去合肥也顺路的。”
吕范一时有些心惊,感觉自己还是大意了,就应该先去合肥再转道去芍陂的,现在有点下不了台。
他拒绝道:“在下只是囊中羞涩,所以才多问了几家,让兄弟见笑了。告辞,告辞!”
说完就赶紧走开,然后找了家当天开往成德的大船交了费用上去了。
只是一夜半的功夫就到了成德,来到这边总算摆脱了那种紧张的气氛。
他们这些搭乘的旅客自行下船,并无人过问,进了城中发现一切井然有序,根本看不出改换门庭的模样。
吕范这一路颠簸匆忙,此时已经身心俱疲。他找了家谒舍正准备住宿,发现这边居然也开始收新钱了,这才确定成德确实已经归属安家军统治下了。
他手上自然是没有新钱的,就用银子交了旅费,先安顿下来其他的明日再打探。
翌日,他先在成德的钱庄换了些新钱。
他拿起这新钱反复看着,当初在安民报上听说这新钱时他还觉得可笑。要是用些纸片就能换到粮食和其他用具,那岂不是乱了套?别人造出一样的纸片拿去换你的真东西怎么办呢?
可如今亲手拿到这新钱他才明白,这东西比铜钱难仿制多了。这芍陂钱手感就和平日触摸的纸张不同,再看那上面各色复杂的印章和花纹,还有各种标记实在不好仿制。
不过这新钱流传的时间长了,总会被仿制的,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啊?
吕范摇摇头,这些还不是他如今能操心的事情。他一路暗自留心四处观察,发现沿路的行人神态自然,没有担惊受怕,焦急惶恐之状。
有些被封存的住宅前都立着一个大木板,上面写着一些文字,他靠近看过后明白这些是描述那些大户罪状的。旁边往往都会有一个小吏站着,如果有那不识字的,他就会大声的解读一遍。
他暗暗点头,抹去了心中最后一丝的犹疑,起身回到渡口寻找去芍陂的船只。
刚询问第一艘船,那人听了他要去芍陂就非常热情,立马喊来了船主前来见他。
那船主打量了吕范一眼连忙笑道:“足下姿貌非凡,不知去芍陂有何贵干?”
吕范在这里却是不怕了,他如实道:“在下准备去求贤馆看看。”
这船主眼睛一亮,热情的抓住吕范的手道:“足下一看就非常人,您就坐咱的船吧,免费免费。”说完,不顾吕范的意愿对着船员喊道:“快把最好舱室腾出来,贵客来啦,哈哈!”
这船主拉着吕范就要上船。吕范连忙推辞道:“船主太过客气,在下不过一庸人罢了。”
这船主嘿嘿一笑:“在下姓麋,走南闯北当了一辈子商贾,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足下去了芍陂必然千石在望。”
周围人听了这话全部都看了过来,好奇又敬畏的看着吕范,仿佛他已经是一位千石的大官了。
“哈哈!”这麋船主看吕范不自在,强拉着他上了船道:“开船,开船。活计们,咱们今天遇到贵人啦,那些货物之后再来!”
在好一顿的应酬后,吕范终于能够一个人静静了,他扶着船舷怔怔望着那不断后退的江水。
心中感慨,只是几百里之遥,境遇竟然如此不同,从这一船之人就能看出,这安家军当真求贤若渴。再一想到他在汝南的那些经历,就让他浑身难受,那是一个只看家世,出生的地方,跟这里完全不同。
而他这种寒门之人,就应该属于这里。
在终于适应了现状后,他开始有闲心打量起周围的情况。突然发现乘坐的这只大船明明是逆流而上,但是船桨并没有划动。他抬头看着那些招展的风帆所有所思。
“吕君,船主备好了酒食,还请您赴宴。”一个船员前来传话。
吕范点头应邀,顺便询问了刚刚的疑惑。
这船员自豪道:“自从换了这些新风帆,咱们的船不管是顺风还是逆风都能不用划桨的跑啦!”
吕范疑惑问道:“为何这种新风帆逆风也能行船呢?”
《三国志》:范字子衡,汝南细阳人也。少为县吏,有容观姿貌。邑人刘氏,家富女美,范求之。女母嫌,欲勿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