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岁初春,大都内所有官眷便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陆府。只因当今圣上下了旨意,说要遵从先帝遗命,令我与太子完婚。
我自是心中充满着欢喜。我与太子萧扶楹总角之情,我尚在娘亲腹中时,先皇便定下了我与他的婚事。
娘亲手给我穿上了她熬红了双眼绣的喜袍,盯着我左看右看,倒好像是我出了陆府便再见不到面了似的。
我爹老来得女,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欣慰地看着我道:“东宫不比家里头,鸢儿你嫁给太子之后定要守好分寸,时时顾全东宫的颜面,爹也就放心了。”
陆府外的红鞭炮炸响了一声又一声,是萧扶楹到了!我从窗缝中瞥见了我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了。
然而当我披上了红盖头,低垂着眼眉正欲接住他递过来的手时,他却与我擦身而过......
转而,他一把扶住了缩在角落里的我的嫡妹——陆莺莺。
他将陆莺莺的手牵起,高声向在场的所有宾客宣布道:“莺莺才是我心仪之人,唯有她才配做我东宫太子妃。”
霎时间陆府的气氛凝结成了冰块,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北晟人人都知道,先皇与我父亲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谁若是娶了我,谁便是未来天子。萧扶楹的父皇——当今圣上也因着这层关系,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皇位。萧扶楹没有理由不娶我。
我浮在半空中的手腕一僵,自己掀开了那大红盖头:“太子殿下莫不是在说笑?”
他却仍旧紧抓着我的嫡妹陆莺莺的手不放,转身对我说道:“陆大小姐耳聪目明,自然是没有听错。”
我瞧见我爹灰白的胡须抖了一抖,将手在袖口底下握成了拳,质问萧扶楹道:“太子殿下这可是......公然抗旨?”
我爹将话说得如此严重,萧扶楹却充耳不闻:“莺莺亦是陆家嫡女,圣上可未曾说过,要扶楹娶的是哪位嫡女,还请老将军慎言。”
陆莺莺的确是陆家嫡女不假,可她并非我陆家亲生女。我爹前脚刚上交兵权,后脚便收到了旧时战友的托孤信。
陆莺莺当时揣着那封险些被霜雪淋化了的信,穿着单薄的衣裳等在陆府门口,还是我第一个发现她,将她领进了府。
“苏家仅剩这一支血脉了,便收作嫡女养吧。”我爹唯得了我一个女儿,自从陆莺莺来了之后,我们全家都很高兴。
然而此刻,我本以为这个我们倾心待之的养女会为陆府解围,可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了萧扶楹的那柄玉如意。
玉如意,唯有正妻方可接过。
随后,陆莺莺扑通一声,跪在我爹娘面前:“陆将军、陆夫人,莺莺与太子殿下是两情相悦,还请二老成全。”
我爹听罢将桌案上的茶盏摔得粉碎,指着陆莺莺的鼻梁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娘则红了双眼,扬起的手在半空中仍舍不得落下:“莺莺啊,陆家待你不薄,知鸢从小就把你当亲妹妹看待......”
未等我娘说完,陆莺莺也作势挤出了两滴泪来:“我从小便失了双亲,自是将陆府当作娘家看待,可你们......名义上将我养作嫡女,却从未让我享过嫡女的待遇。”
“知鸢姐姐得上谕入文华殿伴读,而我呢?我就只能在家读些女则、女诫类书目。你们就是希望将我嫁出去后,不至于丢了陆家的脸。”
“知鸢姐姐上元灯节可与太子殿下一同赏花灯,我却只能守规矩待在屋里,隔墙听这大都的满街热闹。”
“若是你们真心待我,为何不能让莺莺嫁给太子殿下?我也是陆家嫡女!”
萧扶楹见不得陆莺莺这般委屈模样,那双凤眸微微眯了眯:“莺莺说得不错,是你陆家欺人太甚,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孤如今就是要娶她,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我此刻心中也气急,将那红盖头一把从头上扯下:“若是照你们这么说的话,不成全你们,倒是我陆家的不是了?”
萧扶楹勾了勾嘴角,看着我身上穿的喜袍道:“知鸢你我从小便相熟,若是你执意要嫁给孤,孤倒不是不能考虑,封你做个侧妃。”
我从前只觉得萧扶楹自视甚高,可如今这副嘴脸,真叫我恶心透了!
此时,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也开始悉悉索索地说些悄悄话。
“原来竟是陆家苛待这位二小姐啊,怪不得太子殿下要不顾旨意娶她呢。”
“我看大小姐也是活该,倒是白捡了一个侧妃位。不过陆家早已没落,当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
我听罢冷着脸将那盖头甩给陆莺莺:“我陆家从未薄待于你,我陆知鸢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事,便是在家门口捡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然而萧扶楹仍不死心,对我爹娘说道:“陆将军不考虑考虑?陆家两位小姐若是都入了东宫,效仿那娥皇女英,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我爹虽早已卸甲,可彼时当大将军的气势丝毫未减:“休想!你是太子又如何?你们萧家的江山还是陆家替你们打下来的,要娶我鸢儿当侧妃,就是圣上下旨,我也决计不会答应!”
萧扶楹冷笑着抓着我的手腕道:“陆将军慎言,莫不是还当陆家是先帝在时的陆家?孤若是今日非要同娶呢?”
我极力想要甩开萧扶楹牢牢握住的手腕,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桎梏:“萧扶楹,我从前只以为你身为太子故而自视甚高,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冷心薄情、卑鄙无耻之徒!”
他见我红了双眼,却仍倔强得不愿向他低头,忽而靠近我的耳侧,对我耳语道:“知鸢妹妹,我知你心悦于我,你不是最想嫁给我了?放心,日后孤定会多来你房看看你,不让你受冷落,你便不要再做这困兽之斗了。”
末了,他又阴恻恻地说道:“你也不想在这大喜之日,让陆将军、陆夫人难堪吧?”
我气得手腕颤动,萧扶楹说得亦是没错。陆家早已释了兵权,若是公然得罪了他,怕是他会有一百种法子叫陆府在大都内抬不起头来。
昔日我与萧扶楹在文华殿听太傅论道时,总是各有见解、互不相让。太傅捻着一把灰白的胡须,点头道:“大都内,也唯有知鸢小姐与太子殿下最为相配。”
如今想来,怕是当时萧扶楹便对我不知避锋芒之举颇有不满,诚心在今日叫我陆府下不来台。可怜我爹娘,一把年纪却要因我受此等羞辱,我心下一横道:“若是我......答应,太子殿下可是不会再为难我陆家?”
“自然不会。”萧扶楹见我难得顺从一回,又戏谑地说道:“不仅不会,孤还会好好疼你。”
我娘早已被萧扶楹这番举动气得险些昏过去,我爹的手掌搁在桌案上也止不住地颤抖,像是鼓足了气势要将它拍碎。
而陆莺莺站在一旁,虽仍作不知所措般挂着泪珠,我却看见她的嘴角处,勾起一丝弧度,似在嘲讽着我。
我极力忍着内心的羞愤,闭上了双眼,反用力抓着萧扶楹冰冷的手,沉沉说道:“陆家嫡长女陆知鸢,自愿嫁给太......”
然而话音未落,陆府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锦衣华服的男子,重重将几箱物什着人丢在了陆府大院内,打断了我的话。
那人长身玉立,一双沉水眸如古刹深井,一时间连萧扶楹都被他的气势震住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贤侄,你怎握着本王王妃的手不放?”
萧扶楹像是喉咙口被哽住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皇叔鲜少出府,是......专程来喝扶楹的喜酒么?”
我晃了神,这才认出那人竟是我儿时缠着他叫他“小皇叔”的人——临安王萧时宴。
只见萧时宴未曾理会萧扶楹的话,径直走向我,将我的手从萧扶楹手中接过,随即又向众人宣布道:“本王今日以十里红妆、整个临安王府为聘,亲迎陆家嫡女陆知鸢,为临安王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