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帝陨
查尔斯在报社里从早晨待到傍晚,他什么事也没做,吃着布丁和饼干,静静地等待一个帝王的死期降临。
……
圣赫勒拿岛。
龙坞德庄园。
三千名士兵将这座如同宫殿一样宏伟的庄园围住,无一不是神情肃穆,严密探查任何一个出入口,仿佛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人物。
其实,是在防备一个人逃出。
庄园之内,一位发色斑白,脸色苍白的男人,躺在床上,眼睛里浑浊不清,喉咙剧痛。
他的面容早已不似年轻时那般俊伟,长久以来的病痛折磨着躯体,多年的软禁也摧残着他的精神。
但他依然有一股凛然生威的气质,宛如雄狮俯在草地上,只是将打个盹,很快便会醒来。
正是因为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敌人才会牢牢将此地看守,昼夜不歇。
三名英格兰医生围在床边,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喘着粗气,咳出血来,其中一名叫做安托马尔基的医生,颤颤巍巍地依在床沿:
“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男人没有答话,侧着头将血污吐尽,又正了回来,灯光摇曳,在他眼中变化了一个又一个人影。
渐渐的,人影清晰起来,浑身的痛苦也随之消失了。
那是一个蛮娃娃,在阿雅克修城里啼哭出第一声,有力的嚎叫使当时的神父受了一惊,断定他会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时光静涨,十岁左右,他步入布里埃纳军校,由于个子相较于同龄人来说,显得有些矮小,再加上是从殖民地来的外乡人,遭受了许多排挤和欺凌。
然而,他的执拗和顽强很快就让这些人见识到了。
在每堂课毕,他就跑到那个高年级的学长面前,一次又一次地与其斗殴,哪怕流了血也不怕,却让对方骇得求饶。
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他经数学家拉普拉斯推荐,入了皇家陆军学院,次年由于父亲故去,提前毕业。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仿佛正在经历,又似乎只是看客。
军衔几乎每年都在上提,大大小小四十多次战役,他无一败绩。
他的野心日益膨胀。
真正有能力的人从来如此。
加冕称帝那天,他一把夺过庇护七世手里的皇冠,自己给自己加冕。
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年老的拿破仑露出微笑。
英、普、奥、德……剑指之处,莫不跪服。
他如火般燃烧的大红长袍,笼罩了整个欧洲,那鹰锐的目光,让每个敌人都肝胆俱裂。
他的双目渐渐又转变为浑浊。
最后,只铭刻下一个驭马扬蹄的年轻人,双目如炬,光彩奕然。
随后,便是永寂。
……
查尔斯的心忽然猛地一颤,抬头看了看‘嘀嗒’‘嘀嗒’的钟表。
【17:49】
屋子里没有别人,约瑟夫在早晨听闻消息后,便跑没了影,格里芬在十分钟前报纸发售的时候,就离开了报社。
心跳声引起胸腔的起伏,让整个屋子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查尔斯听着一股浪潮般的响动,在体内澎湃。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又随着一根溢血的羽毛笔消逝。
查尔斯将笔尖从大腿上拔出,继续盯着时钟转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钟里看见了一片黑暗。
恍然间,像是闪过一双眼睛。
“查尔斯,查尔斯!”
高昂的嗓音在门外乍响,伴随的是一阵纷乱的脚步。
格里芬几乎是撞开了主编室的大门。
肚满肠肥的身材跌倒在地,不去管其他的人忍俊不禁而泄露的笑声,他自己也一直在笑,甚至到了临近疯狂的地步。
当他抬起来,却看见查尔斯并没有看着他。
顺着目光看去,【18:07】
时间有什么好看的?他嘀咕了一声。
转过头来,却看见查尔斯脸色煞白,身子晃荡了一下,便栽倒在地。
……
当查尔斯睁开眼的时候,恶臭味几乎要让他再度晕厥过去,那气味,像是各种东西腐烂在一块。
当他看向一旁,以为是格里芬的时候,却是约瑟夫那张忧郁的脸。
这个年轻的酒鬼,在帝制时期结束以后,还是头一次在饭后保持清醒。
“约瑟夫,这是哪?”
“医院。”
查尔斯皱起眉头,把手在鼻前挥了挥,问道:
“我怎么会在这?”
“你在主编室昏倒了,但奇怪的是,来到医院前还是一副虚弱得快死的样子,结果一进门面色就好起来了。要不是格里芬已经花了钱,我就把你送回去了。”
约瑟夫看着查尔斯,面色有些古怪。
“你怎么知道皇帝今天会死?他那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就死了?有人下毒?”
查尔斯对这些说不出所以然来,并不想作答,感到身体无恙,便想起身出门。
但约瑟夫一把将他拦住,两只手摁住了查尔斯的双肩,眼神赤红。
“我要你告诉我,我们的皇帝,是怎么死的!”
查尔斯讨厌被掣肘的感觉,一把将约瑟夫推开,力道大得自己都吃惊,但没有表露出来。
他看向欲要再度扑来的约瑟夫,落下床来,一只手便将其抵住。
“凡事用脑子想一想问题,我要是真与英格兰人有什么来往,怎么还会住在每月五法郎的破屋子里?更何况,病重的消息早就有了,全法兰西都知道,就你们拿破仑党人不知道?别自欺欺人了。”
查尔斯没有再理会失魂落魄的约瑟夫,走出门去。
在医院门口大街上,他找到了那些恶臭味的来源,各种污秽的东西堆积在一起,粪便和泥浆随处可见,甚至有被处理过的动物内脏。
虽然是在巴黎郊区,但这景象还是让人难以想象其他城市的卫生环境。
念头稍起,他记起这该死的卫生环境要在拿破仑三世时期,也就是三十多年后才会得到彻底改善。
在出门的那一刻,查尔斯看到满身腌臜的流浪汉聚作一团,齐齐望向他。
在看见他穿的是一件缝缝补补的亚麻衬衣后,便失望地扭过头看向别人。
“真是烂透了。”
查尔斯提着裤腿,小心翼翼地越过分不清是什么的滩状物。
埋首间,一辆朱轮华毂的轿式马车在他面前停下,走下来一个贵气的老人。
“达布林小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