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画

悠悠深夜，月影萋萋。

小宅院中，火焰腾腾的跳跃着，锅中水咕噜咕噜的冒泡。

院子里，胡媚娘与小二两人好似哑巴一样，一言不发，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情。

胡媚娘正在凉席上准备新的人形模子，那是用剃干净了肉的人骨所致。

模子很快制成，只是比方才那个女子的模子要宽阔，魁梧一些。

店小二从房间中背出一赤条条的人影，苏铭一眼便就看出那人正是昨夜小庙内遇到的和尚。

不过，此时这位佛门金刚却失去了昨夜的威风，赤条条的被拖来拖去。手脚僵硬，月光下脸色苍白，显然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苏铭和候小牵缩回头，对望一眼，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

不多久，院子里传来刺啦啦的声音。

二人再次探头。

只见那月色下，灯光里，美人持刀，仔仔细细的挑开了和尚的肚皮。

小二则在一旁重新摆好蒸笼，不断的往锅底添着柴火。

不多久，一张完整的人皮剥了下来，被胡媚娘叠着放在一旁。

小二则把没了皮的人扔进锅中，之后又盖上一个蒸屉，在里面放满了白米饭。

苏铭看的心惊肉体，候小牵也是眉头皱起。

二人都没有动作，只是潜藏着身影，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苏铭为那和尚的死惋惜，同时暗地里斟酌若是自己对上这胡媚娘能有几分胜算。

候小牵则细细观察着胡媚娘的种种手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煎熬的很，尤其是这等诡异的场景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渐渐地，月色更浓，黑夜更静。

甚至于远处的娘娘庙的庙会也早已没了动静。

潮水似的黑暗，缓慢的弥漫着整座小城。

没有虫鸣，更无犬吠，一切，静的犹如死寂一般。

又过了半个时辰。

院子里的两人再次有了动作。

小二掀开锅盖，把蒸熟的米饭全部都弄到模子里，胡媚娘在旁继续方才的操作。伸出浩臂，素手，仔仔细细拍实，随后又蒙上和尚的人皮。

规规整整，细线密密缝好。

随后，起手捏印，轻吐口诀

“魂兮归来……”

阴风起，烛光跳。

不多久，和尚死而复生。

与方才那女子一样，在院子里走动着，活动着身躯，浑身散发着腾腾米香。

随后穿上袈裟，挂好佛珠，提了戒刀，禅杖，双手合十对着胡媚娘行了一礼，小二又亲自送至门前。

待和尚走后，胡胡媚娘再次提到刀剃肉，装入食盒。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除了念出咒语的那一刻，这主仆二人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无。

夜色无声，就在苏铭认为这两人会再次‘造人’之时，忽然一声钟鸣传来。

咚……！

声音似暮鼓晨钟，仿佛跨越历史长河滚滚而来，给人一种沉重的岁月感。

只是一下，仅此一声。

仿佛换了人间一般。，

雾气隐隐变淡，月色清朗。

鸡鸣，狗叫，蛐蛐，青蛙……

所有声音齐齐出现，整座城都活了过来。

苏铭与候小牵对望一眼，正自疑惑间，只见院子里的二人竟齐齐放下手中活计。

随后，锅底撤柴，凉席卷起……

只是片刻，院子里恐怖诡异的景象消失。

月光洒下，与平常民家小院并无二样。

胡媚娘主仆二人开始收拾东西，媚娘提着灯笼，小二拿着食盒，随后主仆二人离了宅院，锁上门，向着烟雨阁方向走去。

“走了？”

候小牵两根手指动了动，做了个手势。

“下去看看？”苏铭也指了指院子比划一下。

二人一拍即合，确定那胡媚娘已经走远之后，悄无声息的跳下房檐。

院子里除了一个羊圈之外却也没什么其他怪异。

关键是在屋子里面。

夜色下。

两人轻手轻脚，轻轻的推开了房门，随即小心钻进去。

借着窗户门口漾进来的月光才得以看清房子里的一切。

只见房梁上挂着四五人，其中赫然有昨夜见过的，那位跟在书生旁边的女子。

这些人全部都被脱了精光，赤条条的挂在梁上，像是腊肉一般。

苏铭向前两步试探了下几人的鼻息，除了那女人外，都已凉的彻底，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候小牵把女人解下来，从房间翻出一些衣服盖在其身上，随后在怀中取出一个绿色瓷瓶打开。放在女子鼻端嗅了嗅。

也不知这是什么灵药，只这轻轻一下，就见那女子迷糊糊的睁开眼，等到看清眼前场景之后，惧意油然而生，眼看着就‘啊’的一声出口。

候小牵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当即把对方的惊呼又给砍回了喉咙里。

“背着。走。”

候小牵对苏铭低声道，随即转身离开去了院子里等待。

苏铭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正在打量房间四周，越看越是心惊，这里简直就是专门用来宰人的地方。

钩子，刀具，血盆，甚至还有一些残肢断臂被胡乱装在一个盆里，就那么大刺刺的放在墙角处。

此等场景，禁不住令他想起自己在异世界山洞中的遭遇。

听到候小牵言语，这才收回目光。

扯来几件衣服，随意的把那女人缠着，就像是背着个大件行礼一样。

“跟我来。”候小牵对苏铭说道。

随即带着他离了这间宅院，在城中左转右转，最终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死胡同。

候小牵来到最里侧的一座院子。

“这个院子已经被清理了干净，暂时安全。”候小牵一边开门一边道。

推开门。候小牵掌了灯带着女人进了里屋，片刻后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出来。

灯火如豆，照亮小小的房间。

被骗财，骗色，甚至骗命的女子，哭哭啼啼的诉说着自己的被害经过。

苏铭在旁听着，虽然过程诡异，却也没什么太过有用的线索有助他了解此城。

等到女子讲述告一段落，候小牵看向苏铭，缓缓道：“请问青叶道长可知道这落水城的来历？”

苏铭苦笑摇头，看了下眼前的妇人，实话实说道：“半点也不了解。我就是跟着师父来这里见世面的。”

候小牵听到这个回答显然有些愣了一下，笑道：“道长这个世面见得有些大了。”

她沉思片刻，把自己了解到的关于落水城的讯息一一道来。

——

原来这落水城并非真正的存在于尘世间。

而是一座类似黑灾般存在的幻化城池。

多年前，天地绝通断裂，整个十海大陆灵气复苏。九黎王朝初设钦天监，净妖司，从五湖四海搜罗奇人异士加入。

这其中有一个自称‘梅花仙’的奇女子，自称古传道门高徒，一身道行高深，实属罕见。是创建净妖司的三位大人之一。

但是最后，这位大人最后竟然盗取了净妖司一件封印中的‘神器’逃离。

那件神器是一只画笔。

而整座落水城，都是梅花仙利用那只神器制造出来的一副虚拟画像。

一副脱离真实，却又真实存在的一场幻境。

“这不就是神笔马良？”苏铭在这插了一句。

“神笔马良？”候小牵显然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一个小传说而已。”苏铭笑了笑，让对方继续讲下去。

候小牵点点头继续道：

起因是净妖司让对方查一件关于上古遗迹的事情，卷宗中记载，那座遗迹很可能涉及到上古之前，也即是天地绝通开启之前的那段岁月。里面很可能会有关于上古的诸多秘密。

也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梅花仙才会亲自进入遗迹。

那座遗迹的地点就在这娘娘山中。

梅花仙亲自带着人进入娘娘山，也不知道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变故，去了十几个高手，最后出来的只有梅花仙一人。

且后来几年里，梅花仙性情大变。

直至最后彻底疯狂，盗取了净妖司的神器，来到此处制造了这座本不应该存在的落水城。

“原来这整座城都是画出来的……”

苏铭呢喃一句，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存在于画里面？”他问。

“可以这么说。”候小牵回答。

“那城里的这些人又是什么呢？妖怪？”

“至少妖怪沾了九成。其他的，所有的人，包括你我其实都是这幅画运转下去的养料。当然，必要的时候，那些妖怪也会成为养料。”

候小牵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继续道：

“这里是那件神器制造出来的幻像。而要维持幻像的运转，只靠娘娘山那稀薄的天地灵气是绝对做不到的。所以就需要不断地有生灵来献祭才行。

起初，梅花仙在画下这座城的时候，捉了一些妖魔进来居住的。

还用大神通，封住了那些妖魔的记忆，压制妖性，使其从内心深处都认为自己是人。

而这幅画的运转需要灵力，起初这些灵力只是来源于城中妖魔。初始还好，但是后来时间一长，妖魔灵力不断的被吸收，渐渐的顺带着连梅花仙用来压制妖性的封印也跟着不断松动。

这样下去，最终这座城必将会吃掉所有妖魔，而最后这幅画也毕将不复存在。

因此，后来梅花仙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在固定时间内把画卷展开，吸引那些误闯入的人们进来滋养画卷来妖魔的同时，用以维持画卷的存在。

甚至为此，还把整座城打造成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放出那些被迷了心智的人，去往大陆各地，散播此处城池如何富贵繁华，吸引更多的人来此。

等到人数一道，便就把画卷闭合，把这些人供养在画中。

无论是这里美食，美景，美人，都是为了吸引人留在这座城里。

其目的，则是祭祀幻境，让其保持不灭。

所以说，这是一座吃人的城。

净妖司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碍于那梅花仙的修为，以及那件神器的恐怖能力，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既然知道这里恐怖，为何今日净妖司却派你一个人来？”苏铭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人。我也没想过要把这里毁掉啊。”候小牵实话实说。

“找人？”苏铭皱眉。

感觉这娘们似乎还隐瞒着什么，不过他也没有细问，对方能够把这些告诉自己，这已经属于意外收获了。

至于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感兴趣。

他想着就是现在赶紧回客栈，拉着师父，师姐，撩丫子走人。

这等危险地方，绝对不是一两个道士能够解决的。

别的不说，只是这满城的妖魔，若是同时恢复妖性，自己即便有十条命都不够。

“我们净妖司有一位九品校尉很可能在这座城中。”候小牵继续道。

净妖司的人有着严格的职位等级，一般情况下，职位越高，修为也就越高。

虽然不是绝对，但在高职位的人里面很难找到弱者。

路上离渊给他普及过关于净妖司职位的问题。

从低到高，分别是，掌灯，掌印，捉刀，校尉，这四个，其中每一个又分九个小品界。

而九品校尉，那可以说是十分强大了，几乎站在朝廷势力的顶尖。

估计即便不如那梅花仙，恐怕也相差不远。

当然了，这只是苏铭的猜测而已。

再有，对方与他说这些，莫非是有事相求？

他这边胡乱猜测，另一侧候小牵的声音再次传来：“青叶道长既然能不被这幻术所迷，相信定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何不为朝廷出力，护佑一方百姓安宁……”

苏铭不等他说完，抬手打断，道：“我就是一江湖散人，平常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乱跑，没那么大志向的。”

“可惜了。”

候小牵摇摇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道长若是没事，可以自行离开。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强留了。对了，道长若是方便，可否把这位小姐一并带出城去？”

苏铭点头。

随即起身告辞，正准备离开，候小牵忽然又叫住他，说道：“对了，忘了告诉道长，一旦被这座城迷了心智，是很难挣脱的。我估计你现在你回去，跟在你身边的那两个人也不可能离开，甚至还会拉着你在这里定居下来呢。

我这里有清心咒一篇，算不上高等，但却对幻术有着独到之处。”

说着候小牵取出纸笔，在一张黄符上写下一篇咒语，递给苏铭后说道：

“此咒虽不能助人看清幻境，但是至少能保证本心不失，不受这城池迷惑。”

苏铭接下对方递过来的纸张，心中不禁叹气。

今日离渊与白笑微的反常，再加上候小牵这番诉说，他还真没把握能把二人拉走。

此时见对方给自己这套清心咒，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无奈。

这份人情不小，自己可没理由就这么干收着。

他沉思片刻，复又坐下，道：“姑娘来这城中找人，不知可有什么线索没有？贫道虽然道术粗浅，但脑子还自认好使，或许可以给点建议。”

候小牵背着身，嘴角不自觉的挑了挑，漏出一个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