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下纷争从今始
卓家寨,杨秀清自是不能久留,按地理位置来说,这里的确不错。
只不过身边只有百十个自己人,天天围着数千卓家人,杨秀清就是神经再大条,睡眠质量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来时急行军,回去的时候,自是不能,拖家带口,杨秀清便是想要急行,也行不起来。
跟随他前往花州的卓家人,大概三千有余,其中老人占比很少。
倒不是卓家的老人少,而是那些老人,基本上都在动乱的三天中,魂归地府了。
自己人下起手来,可比杨秀清这个外人狠多了。
七房军折腾了三天,还活着的人,即便是个婴儿都喝过参杂鲜血的奶水。
杨秀清让七房统领纳投名状,七房统领更绝,他让麾下族人都纳投名状。
即便广西算是造反“圣地”了,多年来造反之事,屡见不鲜,但并不等于大家会忘了这是个杀头的买卖。
再则让有家有地的人,跟着做这等冒险的事,若没个保障,其他人哪里敢信任?
天知道哪个脑袋一热,就通告官府了?
杨秀清走时,在卓家寨点了一把火。
这火他是不想点的,到底是传承上百年的老寨子,全烧了,谁不得骂一声作孽?
他不想点,七房统领却是坚决提出非点不可。
理由他们没有明说,杨秀清也清楚得很。
有寨子,人心底下就有根。
若是以后不想干了,回了寨子继续种地,亦无不可。
七房军中,还能一直实施高压政策不成?
到底大家也是同宗同族。
火一烧,人心中的那点念想便没了,就算有人想跑,也不知道去哪,更成不了气候。
按理说七房军中,最想留退路的应该是各房当家人,但现在对于烧寨子最积极的却是他们。
究其原因,很是简单,便是因为杨秀清在祖屋厅堂中,就把他们的后路给断了。
加上之后三天,做得那些污龊事,若真离了杨秀清,再回卓家寨,哪里还能当什么当家人?
自己和亲属的性命,能否保全,都是一个未知数。
卓家家大业大,即便这些年已经破败了,但是真狠捞一笔,家底丰厚程度,也足够让杨秀清这个土包子,瞠目结舌的了。
仅是战马便有二十匹,驮马百匹,牛羊猪等牲畜三四百头,鸡鸭等家禽上万只,粮食拉了百车,各类兵刃,铁器,鸟枪,弓弩,足够将这三千人武装到牙齿的了。
七房军缴获的金银,古董,细软,杨秀清没有过问,默许他们归自己所用。
要想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些草。
但是卓栋主家的财物,外人不得插手,皆归杨秀清所有,这也算他和七房军统领,彼此间达成的默契了。
卓家寨的财物,大半集中在主家,仅是拉银子的车马,便有足足十辆,还不算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值钱物件。
当杨秀清看见卓栋家的财物时,便明白了为啥卓家旁支,会如此待他们。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天下的道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适用!
卓家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附近的管辖官府必然知晓。
但是他们都颇为自觉的做了睁眼瞎。
卓家寨乃是近万人的大寨子,似这等大寨,都被付之一炬了,可见来人实力之强,就凭几十个官差,也能管这样的大事?
说不得还要引火烧身。
似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哪个广西地面上的官员愿意做?
即便有官员想管,他们的能力也不够,只能任杨秀清施为。
到了花州后,杨秀清没带人进集镇。
现在卓家人,已然抢惯了,一旦进了镇子,人数还不少,闹出什么乱子,都不足为奇。
杨秀清的造反根本,还是老百姓的口碑,似卓家这等事,自然不能成为常态。
带人去胡家,也能看看胡以晃的诚意。
胡以晃并没有让杨秀清失望,快到花州地界的时候,他便主动提出让大家先去山人村安顿。
他是见过卓家寨乱象的,花州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为第二故乡了,他自然不想让花州成为第二个卓家寨。
“如此便叨扰胡公子了!”
“为主公效力,何谈叨扰?”
见杨秀清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胡以晃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现在面对杨秀清,胡以晃当真感觉压力不小。
人都会恐惧未知,他摸不透杨秀清的心性,自然心存敬畏。
至于忠心,则无需置疑。
不说杨秀清替他报了大仇,单说杨秀清能在几天时间内,让卓家付之一炬,那胡家又如何?
胡以晃甚至有想给自己的两位哥哥修书的打算。
但现在杨秀清还没和他们谈论下一步的安排,摸不准的胡以晃,倒也不敢现在立马就把全家都压上。
胡以晃的家再大,也住不下三千人,好在还有山人村,大家挤挤,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那些村民,在每天每家一百钱,还可以同杨秀清麾下一同用饭的诱惑下,哪个会不同意?
就算不在意那点银钱,也怕七房军手中的刀枪。
七房军的七位统领和亲属,自是和杨秀清,秦日纲等人一般,入住胡家。
分离七房军,要从细微处开始,今日让当家人和底层士卒食不同,寝不同,无法随时随地,随意见面,就是杨秀清稍加施展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大家休整了三天后,杨秀清还没有动作,花州的乡绅们却是等不及了。
“主公,陈地保和孙员外,以及花州的一众乡绅,想要求见您。”
“哦?安排他们去偏厅,再通知各军,营,统领,教头,半个时辰后,厅堂议事。”
“以晃领命!”
花州乡绅会来,倒不在杨秀清的计划中,但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却是不能放过。
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众统领,教头,皆陆续抵达胡家的正厅。
他们本来想先问些什么,但是瞧着杨秀清闭目养神的模样,一个个颇为识趣的都不多嘴了。
半个时辰一到,胡以晃便带着花州乡绅亦进入自家正厅。
这半个时辰,可是那些花州乡绅,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半个时辰了。
他们有心想向胡以晃打探消息,但是皆被对方随意搪塞了过去。
倒不是胡以晃不顾念乡土情,实在是他也不知道杨秀清心中是作何想的?
“拜见杨大人!”
“拜见杨大人!”
“拜见杨大人”
........
关于杨秀清的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花州,但是杨秀清没挑破,这些乡绅自然乐得装聋作哑。
毕竟拜会朝廷的九品把总和拜见意图谋反的当家人,这可是两种性质。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皆请坐吧。”
排座上,杨秀清也耍了一个小心思。
厅堂中,杨秀清的人坐一面,花州乡绅坐一面。
让这些老爷面对火里血里滚出来的各军统领,先还没谈呢,就被这些人身上的杀伐气,搞得心惊胆战,尚未开口,气势先弱了三分。
当然也不都是如此,那位陈地保一直面色如常,不仅不焦急,也不见畏惧之色。
“几位,今某家正欲和麾下商讨后续作战计划,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若是诸位没有要事,错过今日,某家摆酒宴请各位,再续情谊。”
在场的花州乡绅,谁也没想到,自己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到杨秀清本人,屁股都没坐热呢,对方就下了逐客令。
一时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有些不知所措。
杨秀清见此,自然很是满意。
甭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在上层社会混过,若是按照这帮乡绅的路数来,指不定便要有多少坑,等着自己去踩,故而他便反其道而行之,节奏变换后,现在不适应的就轮到这群乡绅了。
这群乡绅领头者,明显是孙员外和陈地保。
在杨秀清下达了逐客令后,二人经过短暂对视,孙员外当即下定了决心,沉了沉气,越众而起,抱拳拱手道。
“杨大人为花州扫清匪患,花州的百姓无有不称赞者,老朽虽是一介布衣,亦有报国之心,奈何花甲之年,无法同杨大人上阵杀敌,今奉上一千两纹银,以表心意,以慰王师。”
孙员外言罢后,随即从衣袖中掏出银票,双手奉上。
“我等皆有此心”
......
孙员外表了态后,一时间其余乡绅,除陈地保外,纷纷起身,奉上银票,数目至少五百两起。
“诸位有此心,在下深感欣慰,然杨某治军,一向严明,奉行所过之地,万民无扰,故而诸位的心意我领了,银钱还是算了吧。”
“咳咳咳.....”
杨秀清话才说完,他一方的人均神色怪异,秦日纲恰好在喝茶,闻言当即呛了水。
换了旁人,杨秀清早就发怒,但等他将目光对上秦日纲那“纯洁”的眼神,唯有暗暗叹气扶额。
“呃.....”
杨秀清的回答,再次出乎花州乡绅的预料。
原本老神常在的孙员外,也不得不像其他乡绅一样,将目光投向了陈地保。
待看见陈地保点了点头时,一众花州乡绅,均不免咧了咧嘴,眉头皱得,宛如今天家里有丧事一般。
“杨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出资筹军,乃是发自肺腑,何来扰民?为表心意,老朽愿再加一倍银两,所差数目,明日派人送到。”
“我等亦愿如此。”
.......
杨秀清闻言,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有一万五六的收益,也算可以了,故而他虽未表态,但是却给了杨智一个眼色。
若是杨秀清初来花州,得如此钱财,自是欣喜,甚至感恩戴德,但现在他已然不是二三十人的流寇了,麾下数千人,自然水涨船高。
杨智何其机灵,稍加一琢磨,便起身为自家义父,收拢各位乡绅手里的银票。
一众乡绅被收了银票后,均是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半个。
“诸位若是无事,今日便请先回吧,我大军休整几日,便要前往他地公干,军务繁忙,便不留诸位了。”
“军务为大,老朽告退!”
当杨秀清此言出口后,在场的花州乡绅,原本还悬着的半颗心也落了地。
他们为啥给杨秀清送钱,彼此间都心里明镜一样。
三千余人驻扎在花州,别说杨秀清怕出什么污龊事,那些花州的乡绅,也怕起兵祸。
一旦起兵祸,那首先遭殃的一定是他们这些当地乡绅。
是现在大出血,还是之后家破人亡,这笔帐大家都会算。
“陈地保且先留步,我还有些公务想要问询一二。”
一直端坐椅子上,运筹帷幄的陈地保,在听到杨秀清的挽留,表情管理当即不在,眼神中的慌乱之色,虽然停留时间不久,但是在场之人,却都看在眼里。
孙员外还想为其说情,但是再对上杨秀清变得冰冷的眼神后,立马把话乖乖咽回肚子,对陈地保惭愧一笑,灰溜溜出了厅堂。
他都如此,更别说其他随行乡绅了。
“陈地保,你倒是好算计,聚集一众乡绅,想着拿几两碎银子,便把某家给打发了,莫不是当我们都是叫花子?
我想此番事了,君在花州地界上,声望必然一时无量,不过这骂名却要杨某替你担了。
陈地保,你来告诉我,天底下可有这等好事?”
杨秀清刚刚说完,秦日纲的刀便抽出来了。
陈地保再是淡定,此时也有汗水,自鬓角流下。
“哈哈哈哈.....”
“汝何故发笑?”
陈地保突然发笑,在场众人都以为他疯了,尤其是提刀将要走到他面前的秦日纲。
听得秦日纲发问,陈地保悄悄挪了挪身子,尽量离这莽夫的刀口远些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我笑近来广西绿林道传扬的好汉杨秀清,言过其实。”
“你敢辱我大哥?”
亲日纲闻言,举刀便要剁。
“二弟休得鲁莽!”
在场之中,能以言语从秦日纲刀下救陈地保的,唯有杨秀清一人耳。
听得自家大哥言语,秦日纲乖乖收了刀,站立一旁,怒目而视。
陈地保此时面色不见有异,但心里却是暗暗长出一口气。
“汝何出此言?”
有秦日纲在侧,陈地保可不敢再卖关子了。
听得杨秀清闻询,整了整衣冠,拱手答道。
“公欲图大事,所立之地,必为首要,陈和不才,亦觉紫荆山区是个好地方。
其中不仅天险横多,还与平南,桂平,贵县三地皆通。
万千人马居此,任由十万大军来攻,亦不惧。
公只需静待天时,引军而出,广西大地,何人不从?”
陈地保说到此处,见杨秀清颚首,随即心中愈发安定,接言道。
“然,公若此番带兵而回,辎重甚多,走陆路,桂平不比其他,临近浔江府,恐有生变,水路则为最佳。”
“我亦有此意,奈何无船。”
陈地保陈和之言,可谓是说到了杨秀清的心坎里。
但是数千人,还带了这么多物资,可不比自己前来时,轻舟过境,若没有可靠船队,想要走水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家弟陈得才,现居藤县,以走船为生,麾下有大小船只二三十艘,可助大人。
若是大人信得过和,和愿即刻修书一封,让家弟驾船来投。”
陈和才出口,杨秀清便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其臂膀,大笑道。
“哈哈哈.....我今得陈公,堪比汉高祖得张良,岂有不信之理?
何需书信,若是陈公愿意,可骑我的战马前往,某就在此等候,不见陈公,不离花州。”
杨秀清一番话说得陈和眼圈泛红,二者初次相谈,便这般信任,实在是让陈和感动莫名。
二者都是聪明人,修书一封,自身可做人质,单骑而走,向往何方,却是全凭心意。
“主公,和三日内必引船至!”
“先生无须急切,多少时日,我都等得。”
陈和是谁,杨秀清不知,陈得才又是谁,他也只是有些印象。
但是他们的侄儿,杨秀清却是不敢忘。
能养出日后大名鼎鼎的陈玉成,这等家族来投,杨秀清若不信,还有何人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