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分之势
建宁王府门口,谷谦将棍子张扬地扛在肩上,大大咧咧地朝身后汉子招了招手,随即响起“砰”的一声,全身开花的南宫越便被大力扔出一丈远。
尘土飞扬间,谷谦听见他虚弱的声音:“我……要见郡主。”
他朝他投去嫌弃一瞥。
百里姰这姑娘从小便有个喜新厌旧的毛病,对她来说,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好的。
这些笨蛋怎么就非瞧不出来呢。
谷谦无奈摇头,直吩咐道:“再扔远些。”
几个壮汉忙跑下台阶,重新架起南宫越,打头一个冲他殷勤道:“谦爷,要不给扔城外去?”
谷谦甩甩手:“城外也行。”
“诶!”
几个汉子得了令,立即如抬死猪似的将南宫越横叉着走。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辆马车恰与几人擦身而过。
四角金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一位貌美妇人不经意间掀开车窗往街道上张望一眼,恰好瞧见这幅带血的画面,忙放下帘子,拿手帕捂住了嘴。
“小谦。”
骏马停下脚步,妇人由婢女搀扶着走出马车,正巧瞧见谷谦站在王府门口。
“张姐姐!”
妇人小腹微挺,头戴牡丹并蒂金簪,身披云纱广袖仙裙,眉目沉静,端庄大气。
谷谦一见她,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神情。
他小跑着迎上去:“我和郡主一早就在等姐姐了。”
张婉方想说些什么,眼神却瞄到古谦肩上的棍子,骤然回想起方才所见,喉间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呕意,她忙拿帕子捂住嘴,手也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一旁的姑姑赶紧上前替她抚背平气,对谷谦道:“谷公子还是快将这棍子收得远些吧,方才王妃在街上看到那从建宁王府中抬出来的人,血肉模糊的,吓得直心悸呢。”
谷谦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根手臂粗的大棍子,他看了眼张婉的小腹,忙将那棍子随手扔到一边,解释道:“方才那贼人伤了郡主,这才被打出去。姐姐莫怕,郡主此刻正在院子里,她若知道姐姐来了,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张婉一听百里姰为人所伤,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赶忙问道:“阿姰受伤了?可严重?”
谷谦道:“姐姐还不晓得她?寻常人哪她的对手。”
说话间便已经引着一行人走进王府,到了环廊处,远远瞧见百里姰站在花团锦簇中,身前恭恭敬敬地排了一群太监装扮的人。
张婉自然知道这是京城皇宫来的使者,正犹豫着是否要站在远处等上一等,谷谦却已带着她毫无顾忌地走近了。
百里姰注意到两人,朝他们飞快眨了眨眼,紧接着,“啪”的一声,手上的羊脂玉盘撞到木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对眼前的高帽太监道:“还请大人替我谢过太子表哥。”
接着朝下人吩咐:“将大人们带去府内库房,完事之后务必好生招待。顺便告诉父王,本郡主要去兰溪小住几日。”
兰溪是一处位于东面山林的围场,地泉环绕,遗世独立,离渝州主城甚远,策马整日方可到达。
百里姰提出要去兰溪,王府之内自是无人敢拦,谁料高帽太监却开口了。
“郡主诞辰将至,陛下娘娘的使者不日也将抵达,郡主这几日恐怕还是安心待在渝州城内为好。”
百里姰垂头看了看这太监,不咸不淡道:“既是生辰,自当随心庆贺。若有天家使者前来,本郡主自当连夜返回,只是我倒不知,短短几年不见,太子表哥如今竟变得如此吝于成人之美。”
“郡主言重。”太监朝她拱了拱手,俯道:“太子殿下自然爱重郡主,是奴婢冒失多言了。”
“大人也是替我着想。”
百里姰笑着虚扶一把太监,一个眼神便有小厮疾步上前,向他做出“请”的姿势,太监只得低眉顺眼地跟着走了。
直到一队人彻底消失在环廊拐角,百里姰的目光才终于完全落到面前人身上。
她亲热地挽过张婉,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开朗道:“早就收到姐姐的信,如今我也是快有小侄子的人了。”
她朝张婉身后瞧了瞧,疑惑道:“怎么不见安定王?”
张婉温柔笑道:“王爷初继,宜州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我又想你们得紧,所以便自己做主先来了。”
百里姰忙关心道:“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张婉摇摇头:“就是方才在王府外头……”她看着百里姰,转过话头,蹙眉问道:“听小谦说有人伤了你?”
“不妨事。”百里姰仰起脖子给她瞧了瞧那道红痕。她用法术处理过,如今几乎已经瞧不出什么:“只是小伤罢了。”
张婉仔细看了看她脖间的伤痕,确认无事后才松下一口气。
百里姰接着道:“眼下我正要去兰溪一趟,姐姐可要与我同去?那方地气温热,想来对你腹中胎儿也有好处。这王府内总归人多眼杂,不是什么好地方。姐姐若愿意去,我便立即差人将马换了软轿,咱们一道去见了母亲就启程。”
张婉道:“此番到渝州来,除了替你庆生,也是为了亲自拜谢百里叔父。若不是叔父一力扶持,宜州此刻恐怕早已变天了。”
说到这儿,张婉仍有些心有余悸。
虽然她公公老安定王宁德与百里柯同样是先皇亲封的三大异姓王,宜州却远不如渝州太平。宁德一朝崩逝,手底下的兵将便乘机起事作乱,若非百里柯派亲军镇压,力保她夫君承袭安定王尊位,恐怕她一家连同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早就葬身于战火之中了。
此番前来渝州自然少不了要对百里柯表示感谢,只是这样一来便不得不拂了百里姰的心意。
她心底还有些忐忑,却见百里姰面上没有半分不悦,爽快道:“既是如此,姐姐便留在府内吧。母亲一向最喜欢姐姐,你二人作伴我也放心。”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婉才与百里姰依依不舍地作别。
她方走,百里姰便对谷谦低声吩咐道:“你去竹青阁找荀公子,嘱咐他这几日务必留意府中动静,保护好母亲和张姐姐。”
“荀公子?”谷谦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忙道:“莫不是有妖物混进了渝州?”
百里姰看了眼紫英,后者随即倾身上前,将侧妃徐乐宜之事一一同谷谦说明,顺手递给他一沓符咒。
“我明白了。”
谷谦点点头,将符咒小心收进衣袖,快步朝竹青阁走去。
百里姰接着对四周下人道:“吩咐下去,这几日府中除厨房以外,断不可见半分血腥,以免冲撞到安定王妃。”
“是。”
下人们齐齐应声,百里姰大步跨出府门,翻身上了马。
早有成队侍卫仆从候在门口,百里姰和紫英双双加快速度,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劲风中,似有暗流涌动。
紫英并行于百里姰身侧,眉间带上几分忧愁:“郡主,王爷此番参与宜州之事,是否会招来朝廷猜忌?”
百里姰扬了扬嘴角:“天下三大异姓王鼎足而立,如今安定王投向渝州,原本稳定的局面顷刻便呈二分之势,互相撕斗是迟早的事。父亲如此动作,恐怕正合京城心意。”
“只是,”她转了话锋,“如今尚且太平,未来或有变数也未可知。”
她扬了扬眉,胸中不快尽数随风散去,恣意道:“现在要紧的,是赶快再找些清冷好看的小郎君送进竹青阁。”
紫英笑道:“郡主,这可急不得,总要看缘分的。”
风将言语在天地间揉碎,二人一路搭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东面而去。
与此同时,渝州城西面数十里远的山谷中,一个素衣少年自树上跳下,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嘹亮的惨叫。谷中扑翅声骤起,哗啦啦惊起一片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