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坐以待毙,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身后锦被里,百里姰不安地动了动。像是有所感应般,洛景熙立即伸手按住她。
黑暗中,掌心凝出的诀被洛景熙猛的一按,竟直接打到自己身上。百里姰用力挣了挣,身体就像石像一样僵硬。
还好刚才用的只是定身咒。
她不安地感受着那只用力按在自己身上的微颤的手,仿佛看见母亲如玉珠般颗颗滚落的泪。
自从楚莺莺住进王府,不过半年,洛景熙便与百里柯从相敬如宾走到相看两厌。
她从失去宠爱到失去信任,从被禁足到被囚禁,加之元亨突然病重,过去这段日子里,百里姰见得最多的便是她哀哀垂泪的模样。
如果非要说那个号称她前世的噩梦有什么除了徒增晦气之外好处,百里姰只能想到一件。
叶蓁蓁自小入朝云峰修行,那些她十六年里所熟知的仙术咒法,百里姰自记事起便在梦中一遍遍记忆回顾。
叶蓁蓁根骨普通,百里姰却天赋异禀。她天资聪颖,不到六岁便已于仙术一道上颇有成就。
叶蓁蓁作为朝云峰小师妹,师从玉阙真君,师门一脉清正,对邪术禁咒向来嗤之以鼻。
然而只有百里姰知道,她是这群正派修士中的异类。
私下里,叶蓁蓁最爱研究的除了正统仙术,还有各种各样的禁术秘法。尤其是朝云峰藏经阁中的禁书,十六年的时间里几乎叫她偷偷摸摸地翻了个遍。
因此,她才能用禁术破开山妖嫣娘的杀阵,为谢凌洲采得救命的月犀花,然后被他恩将仇报,一剑穿心。
……
百里姰有的是法子整治楚莺莺,只是洛景熙从小便不愿让她在人前显露仙术,更不愿她以仙术伤人。
洛景熙处事一向温和,多年来唯一一次大发脾气便是因为百里姰用咒术灼伤了一个不安分的奴婢。
当时,百里柯为了掩盖她通晓仙术的秘密,即刻命人杖杀了当日所有知情的人。
那时,洛景熙的怒火甚至远胜今日。她狠了心,整整一个月也没同女儿亲近,一直到后来百里姰哭着跪到她门前,百般保证日后绝不再擅动仙术,方才求得她的谅解。
百里姰知道,洛景熙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
这个世界妖物横行,朝廷与四大仙门约定,凡是有资质的孩子,自幼年起便要被带走修行,从此断绝俗缘,终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一旦通晓仙术之事暴露,除非有什么极其特殊的理由,否则就算贵为郡主,百里姰也在劫难逃。
四大仙门地处偏远贫瘠之地,加之修行向来清苦。洛景熙自是千万般地不愿让她去过那种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因此这些年来,建宁王府上下始终死咬百里姰精通仙术的秘密,生怕她给四大仙门的人捉了去。
有了这层原因,就算百里姰身怀异能,不能随意动用,也与寻常稚子无异,拿楚莺莺更是毫无办法。
更何况楚莺莺还怀着百里柯的孩子。
自打有了这个孩子,百里姰与元亨在百里柯跟前便彻底失了宠爱。
在楚莺莺的设计下,百里柯误会洛景熙对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图谋不轨,将王府的掌家大权从她身上夺走,交给了楚莺莺。
楚莺莺掌家后,百里姰过得还算勉强,元亨却惨了。
他的病来得突然,昔日最受宠爱的小世子一夜之间沦落到连寻医问药也不得不看人脸色的处境。
偏偏楚莺莺还请来方士,算准了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百里柯于是从此更加看重她这一胎,愈发不在意病重的元亨。
元亨顽强地挺过冬天,一直挨到今日。
百里柯以妻礼重迎楚莺莺,令百里姰改口称其为母。她忍无可忍,用咒术打晕侍卫,闯进云梦庭,紧接着便躲在被子里听到楚莺莺对母亲耀武扬威。
她气得急了,恨不能当场冲出去给那贱人一巴掌,谁知洛景熙一按,她便被自己的咒术击中,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百里姰想骂人。
但她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外面传来一道男声。
原本守在云梦庭外的副将张轩佩剑进殿,冷肃道:“王妃可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入殿?”
百里姰知道一定是那几个被打晕的侍卫醒来了。
她在心底暗骂一句,只恨方才一时犹豫,下手太轻。
百里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张轩发现自己,只听洛景熙紧接着道:“本宫与楚侧妃都在此处,并未见到其他人。”
她看着楚莺莺:“本宫已经答应你了,还不快点!”
楚莺莺将手腕从洛景熙手中抽出,笑道:“张副将,这殿中的确没有可疑之人。王爷恩准姐姐到前厅观礼,还劳烦你送我们一程。”
“是。”
张轩恭敬地朝楚莺莺抱拳,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远去,四周随即陷入寂静。
百里姰被定在被子里,只能听到到一旁元亨急促的呼吸声。
元亨轻轻掀开罩住她的被子,乖巧道:“阿姐,他们走了。”
百里姰着急地转了转眼珠,身体却不得动弹。
该死的定身咒!
她正疯狂向元亨使眼色,只听殿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元亨机敏地朝门口投去一瞥,立刻将被子罩回百里姰身上,朝她比了个“嘘”的动作。
透过一条细小的缝隙,百里姰看见,竟是楚莺莺带人去而复返。
一群人中,背着药箱的男人格外显眼。
原来她真的带着医者来替元亨诊治了。
百里姰暗暗松了口气,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很快,她看见医者上前,没先为元亨诊脉,反而径直从药箱中取出一粒丹药,递到了楚莺莺的手上。与此同时,两个婢女一把抓住元亨的胳膊。
在他徒劳的挣扎下,楚莺莺将手中的丹药塞进元亨嘴里,死死捏住他的下颌。
元亨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不一会儿,百里姰便惊讶地看见自己的弟弟猛地向前吐出大口鲜血,倒在床上,抽动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侧妃娘娘,成了。”
医者探过元亨的鼻息,转头向楚莺莺道喜。
“哈哈哈哈,好!”
楚莺莺脸上洋溢着狂傲的笑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目中凶光乍现。
她看着眼前俯首的医者,问道:“小世子是如何过世的?”
“回娘娘,”医者的头低了又低,恭敬道:“小世子久病成疾,药石无医,纵然臣尽力医治,也终究无力回天。”
“不错!”楚莺莺恨恨道:“他是自己病死的。”
“长公主又如何?”她露出张狂的笑容,“这建安王府终究是本宫的天下!”
被子里,百里姰死咬住下唇,眼睁睁地看着楚莺莺拂袖而去。
她猛地破开身上的定身咒,不顾喉间腥甜上涌,连滚带爬地扑到元亨身边。
方才还乖乖唤她阿姐的孩子,如今口鼻淌血地躺在床上,大眼圆睁,死相惨烈。
百里姰看着眼前的尸体,瞳仁几乎失焦成一条小缝,桃花眼里划过一道泪光,心中哗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继续坐以待毙,下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
百里姰定了定神,最后看了眼气绝的元亨,拔腿下床,推开一旁的窗户,果决地翻身而出。
她的吉服与府中四散飘飞的红绸融为一体,身后丧钟敲响,翩翩红缎随即变作猎猎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