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之人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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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旧人杳杳,相思何寄

不知为何,跟张澄月的聊天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这是以往我从未体验到的。她的言语,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依赖的意味,也可能是她已经学会了让人不产生误会的方式,更加懂得了什么叫做男女禁忌,又也许是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她对该如何面对我,已经迷糊了不少。但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张澄月认清了自己,知道对我已经没有必要再有朋友以外的情绪了。

在和张澄月再次畅谈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去面对她。每当我忆及她给我的孤冷,那就像荒漠中的一座石头城;每当我记起她赠我的温暖,却又像溪河边的一方温柔乡。她让我爱恨两难,让我欲罢不能,最无奈的是,我明知她此时心坚如铁,却仍要不知死活地往上撞,因为我觉得,我再也遇不到像她这般令我心生欢喜的南墙了。

可直至现在,我不禁开始怀疑,尘世间那些一厢情愿的爱恋,是否只是自己为自己塑造的假象牢笼,是否只是老天怜悯而施舍的侥幸,是否只是被兵荒马乱包裹着的童话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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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未能等到台长所谓的“交代”,反而等到了一个噩耗。

这是一场无需投票表决的会议,我们什么都没有多说。在紫慧学姐的带领下,我们在私下里为恬熙举办了一次小型的追悼会。恬熙的身体原本便不太好,而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她仍要不顾自己去帮助他人,这无疑增大了意外发生的概率。

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教学楼楼顶的夜晚,格外清冷而孤寂。

我们沉默不语地布置了一张简单的课桌,盖上黑布,将恬熙的一张黑白照片放在上边。那张照片还是编辑部举办破冰大会时拍的,恬熙平时也不爱拍照,也许她从未觉得自己很好看,便没能留下些什么。

我们不顾学校安全规定在烧纸桶里点了一根小蜡烛,用以焚烧恬熙遗留在编辑部的工作手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们凝视着那细微的火苗,静静望着那些恬熙往日写的稿子一张又一张地被其沾染、翻腾、熄灭成灰烬,好像仅此就能让这些清秀的文字穿越阴阳之隔去陪伴那个善良又温柔的女孩儿。这是一个无言的仪式,是默哀的时刻,也许现在人们的脑海中所闪过的都是逝者今生最为美好的画面,而这终将成为我们此生不忘的记忆。

我端详着眼前这唯一的光亮,它微弱却具有力量,仿佛已是恬熙个性的写照。怪不得呀,你会写《我们要成为他人世界里的光》,也怪不得,烧纸桶中随着手稿的点燃变得越来越亮。

灰烟徐徐升腾,缓缓向外飘散,而这时天台上忽然吹来一阵微风,裹挟着那滚烫的烟,像是要往某个方向奔去。我不由得跟着风跑,仿佛有些舍不得那阵风里所蕴含的东西,可是无形的风越吹越远,越吹越高,它在半空中翩翩转身掀起裙摆,就这样扭头远离了人世。

它还想要去哪里呢?去山水迢迢的故乡,还是去黄-泉-幽-幽的冥-府?恬熙,这就是你为善良付出的代价吗?与我同行的道路上,从今以后便少了你啊。

想到这里,我原本沉重的心霎时间心如刀绞,心脏仿佛像是用手使劲地揉捏着的切开的柠檬,挤出来的都是伤悼的眼泪。

这就是生离死别的悲哀么?我以前从未体验过不久前仍近在咫尺的人转眼间烟消云散的感觉,二十年来,生死距离我是如此的遥远,仿佛死神因为我的年轻而尚未容许我触碰这世间最不可违抗的轮回。可是如今,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与失去,原来它是这般令人迷惘而恍惚,仿佛是世上最为无解的难题,死神为人蒙蔽了过程却给出了答案。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一个在一年之前与我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与她的永别竟令我感到这般地痛苦?

突如其来的孤独将我吞没。

我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同伴们,紫慧学姐还坐在烧纸桶旁一张又一张地焚烧着恬熙的文稿,她抬头看向缓步走回来的我,嗫嚅般似乎想说些什么,我与她对视,发现她的眼眶中已经满含泪水。

我再也忍不住情绪,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涌而出,我抬头望向沉凉如水的夜空,任由两行清泪挂在我的面庞。

斯人已逝,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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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孤独就如同掉入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没有灯塔也没有星光为人指路,周遭的一切除了湛蓝的海水便无他物。在孤独中迷失的人,无论往哪个方向奋力前游,都只能看见遥远的海天一色间,那波澜不惊的海平面。

部门的解散直接导致了在别的同学们还在忙着招新工作时我已经无事可做,上个学期忙得焦头烂额,到了这个学期直接成了另一种极端,令我好不适应。张悦的离去让我怅然若失,这座没有了她的校园,竟然给我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而我至今仍未弄清楚我对她究竟是何种情感,是友情之上的怀念,还是恋人未满的遗憾——这个问题埋藏在我内心深处可我始终不敢深思,好像最后得到的答案必定禁忌而谬误。

恬熙的事在这段时间里总像乌云般压在我的心头令我难以开怀,那股悲哀甚至让我丧失了写一篇文章去追悼她的心气。而每每想到她时,我都只能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位置,好让里边的心跳动得不要那么难过。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张澄月,在我心里张澄月大多时刻都冷若冰霜,我想象不出她能给出什么对我的安慰,在她的文字内没有扎人的刺已经算是比较温柔了。然而我却告诉了我的母亲——她与恬熙一样信奉着佛教,平时的为人处世都极为相似地善良得笨拙,我虽然常常对这种善良不胜其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品质将在未来不断叩响我的心灵。

“她做了那么多好事,一定会去极乐世界的。下辈子啊,她将是一个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幸福女孩儿。”听了我的叙述,母亲眼里含着泪光地对我说,“她帮助的那些平民百姓,都会在内心里感谢她、祝福她的。”

是啊。我默默地想,希望我们这些被她的善良感动过、温暖过的人,能在心里为她祈祷、为她祝愿,让她的灵魂在一片虚无中找到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