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考古证据表明，孔雀王朝是公元前3世纪时全世界最大、最富有的帝国之一，也是在印度次大陆出现的第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在公元前250年的巅峰时期，全国有5000万—6000万人口1，统治面积达500万平方千米。除了最南部的一小块土地之外，它的领土几乎覆盖现代印度和巴基斯坦全境甚至还包括阿富汗的部分地区，其西部边疆更是直抵波斯（今伊朗）边境。孔雀王朝的首都华氏城（Pataliputra）是古代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据一些书籍记载，当时的印度（尽管还不是这个名称）与远至古希腊和古埃及的邻国进行贸易并长期保持和平的外交关系。

孔雀王朝总共历经八位君主，其中有两位仍被今人视作印度最伟大的领袖：他们是孔雀族的月护王旃陀罗笈多（Chandragupta Maurya）和他的孙子阿育王。旃陀罗笈多是孔雀王朝的奠基人，他通过恩威并施的方式建立起庞大的帝国。同时，他也是第一位已知的签署国际条约（与古希腊人）的古印度领导人。而他的孙子阿育王最初虽很嗜血，但在一场血腥的战争中征服了羯陵伽国后便放弃了暴力。阿育王在位的剩余时间里，一直倡导并宣传宗教宽容、善待万物，以及在多元文化社会中和平共处的政策——他称之为“正法”（巴利语：Dhamma，梵语：Dharma）。

在《世界史纲》（The Outline of History）一书中，威尔斯（H. G. Wells）是这样描述阿育王的：“在世界历史上，有成千上万的国王或君主自称‘皇帝’‘陛下’‘天皇’等。但他们只是昙花一现，其功绩在他们去世后很快被人们遗忘。而阿育王却像一颗闪耀的明星，直到今天仍然熠熠生辉。”2

对阿育王的纪念已经以各种象征物的形式融入现代印度。在印度第一任总理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的建议下，阿育王的法轮图像被置于印度国旗中央，而阿育王立在鹿野苑（Sarnath）石柱顶部的狮子柱头成为印度的国家象征。对此，尼赫鲁写道：

在靠近贝拿勒斯的萨尔纳特，你可以看见美丽的阿育王石柱。在石柱的顶端有几头石狮子端坐着。我们将此标志与我们的国旗联系在一起，意味着在某种意义上，阿育王的名字不仅是印度历史上最重要的名字之一，也是世界历史上最重要的名字之一……在印度历史上，阿育王时期是著名的国际化时期，而非狭隘的民族时期。在这一时期，古印度的使节走出国门，前往遥远的国家。他们不是以帝国主义的方式走出古印度，而是作为和平、文化和善意的使节出访各国。3

不过，孔雀王朝只维持了137年，在阿育王死后52年即宣告瓦解。孔雀王朝崩溃后，各个国家为争夺地区统治地位而进行权力斗争。印度逐渐失去了政治上的统一，直到近2000年后，印度才重新成为一个统一国家。

在阿育王死后的几个世纪里，他在东亚和东南亚一直受人尊敬且被人效仿。但令人吃惊的是，直至19世纪中叶以前，他在印度和西方竟几乎不为人知。为此，在本书“附录”中特别讲述了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是如何重新发现孔雀王朝的。今天，旃陀罗笈多和阿育王的故事已被改编为小说、宝莱坞电影和热门电视剧，两人早已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此前，我在撰写《盛宴和禁食：印度美食史》（Feasts and Fasts: A History of Food in India）时，便开始对阿育王产生兴趣，尤其被他倡导的素食主义和善待动物理念所吸引。因此，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领袖的事迹。当然，对我来说，撰写生活在2500年前的人物和事件似乎是一项艰巨的挑战。虽然从古希腊、古罗马、印度、斯里兰卡乃至古代中国的典籍中都可以获得大量资料，但遗憾的是许多资料是在所描述的事件发生几个世纪甚至1000年后才写成的。正因如此，材料难免相互矛盾，并往往掺杂作者的个人意识。所以，如果我不对所使用的资料进行梳理和论证，就很难准确叙述旃陀罗笈多和阿育王的生活事件——我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是，历史事实不能只根据只言片语进行猜测。

图0.1 印度国家的象征：鹿野苑的狮子柱头

另外，在1947年印度获得独立之前，英国历史学家和殖民地官员曾撰写过大量有关孔雀王朝的文章。当然，他们的文字与解释是带有偏见的，其主要目的是想要证明英国统治的合法性。由于他们所受的教育中有很多古希腊元素，所以他们对亚历山大大帝和他在印度的战役拥有极大关注度。从那时起，大多数研究古印度的英国历史学家都撰写过有关孔雀王朝和阿育王的文章，其数量很可能远超过其他任何王朝或历史人物。另外，研究古印度的著名历史学家罗米拉·塔帕尔（Romila Thapar）的作品也给了我启发，她在《阿育王与孔雀王朝的衰落》（Ashoka and the Decline of the Mauryas）一书的序言中写道：

由于素材非常丰富，所以吸引了许多历史学家去撰写关于孔雀王朝时期的文章。但是，我认为历史学家们也不应受限于只使用丰富的素材和历史研究成果，他们应该尝试用全新的方式去解释，这或许能成功地解答关于孔雀王朝的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我认为，由于历史研究方法的改变，我们可以对现有事实进行重新解释……历史是一门永远拥有生命力的学科。只要有证据支持，每一次对历史的新解析，都是这门学科知识的一大进步。4

我试图就这一时期以及与之相关的有趣历史人物——特别是旃陀罗笈多和阿育王——提出自己的观点。很高兴我与威尔斯、尼赫鲁、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和许多其他人认为的一样，阿育王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能够效仿而且应该效仿的榜样！

关于转写和日期的说明

由于英文字母几乎无法与梵文、巴利文和南亚其他语言中的字母或读音相对应，因此学者们只能用变音符来表示正确的发音。例如，用“ś”表示咝音（发“sh”音）。在本书中，除参考文献外，几乎全部省略了变音符号，并使用字母“sh”（如Ashoka或Kshatriya）来代替此音，因为这些名字中的“ś”本来就是按照“sh”来发音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的英语一般也是这样转写的。

由于在古印度没有记录历史的习惯，孔雀王朝早期的年表往往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人们只能通过某个重要事件确定年份，但不同来源的资料对该事件的记述可能不同。当然，最明确的日期可以从阿育王铭文中得到确认，其他的日期我们可以通过印度以外的统治者的统治年份得以确认。另外还有一些完全无法确认的日期，我会根据其他资料尽力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