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
中国读者熟知司汤达的《红与黑》,却不太了解他的另一部小说《红与白》(又名《吕西安·勒万》)。它可说是《红与黑》的姊妹篇,从题材、结构到写作理念都与《红与黑》形成呼应之势。它是司汤达篇幅最长的小说,也是唯一保存着手稿的作品。它虽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却深得专业读者青睐,因为散布于手稿各处的批注与评论,使读者得以进入小说创作的内幕,了解作者的创作理念与写作方法。
1833年秋天,驻意大利奇维塔韦基亚担任领事的司汤达回巴黎休假,一位女友戈尔蒂埃夫人写了一部小说,题为《中尉》(Le Lieutenant),请他指正。司汤达将手稿带回阅读,在1834年5月写给戈尔蒂埃夫人的信件中直言不讳地指出小说的诸多缺点,如语言过于华贵夸张、人物形象不够自然生动,等等。他先是大刀阔斧地修改朋友的手稿,告诉她应当如何改进小说。几天后,他担心“这位夫人写的小说很快会变成女仆文学阅览室的无人问津之作”。“女仆小说”(romans pour femmes de chambre)是他对当时流行的通俗小说的称呼,即不讲究艺术手法,只求情节离奇、催泪煽情的小说,博取格调不高的读者欢心;而与之相对的“沙龙小说”则追求真正的文学价值。司汤达于是决定自己重写一部小说,便是我们今天读到的《红与白》。
小说写作的缘由符合司汤达一贯的创作习惯,那就是在现有故事的框架上加以阐发。《红与黑》根据真实的刑事案件“贝尔德案件”写出,《巴马修道院》和《意大利遗事》根据意大利古代抄本写出。小说家通过想象,将报刊与故纸堆中死气沉沉的材料变成了引人入胜的作品。这一次,他又找到想象起飞的一块跳板。戈尔蒂埃夫人的手稿至今已不存,后世读者无从知晓原作与司汤达的小说之间有何联系。但是,从作者在小说手稿页边留下的大量笔记、提示、修改和计划,读者可以推想,司汤达顶多从朋友的作品中借用了第一部分南锡的故事情节,而在情节基础上展开的是他早在1819年写作的论著《论爱情》以及1825年发表的《拉辛与莎士比亚》第二部分中提出的观点,描绘年轻人心中爱情诞生的过程。后文将详细论述。
司汤达最初计划把小说分成三部分,分别发生在法国外省、巴黎、罗马大使馆。主人公吕西安·勒万是巴黎的富家子弟,他于1832年左右从综合工科学校退学,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为外省城市南锡的驻军军官,与当地贵族德·夏斯特莱夫人产生恋情,后因误会而愤然离开。第二部分讲述他在巴黎的经历。他通过父亲的关系,成为内政部长的秘书,接触到大银行家、众议员与部长等位高权重的人物,见识了政界的种种内幕。在第三部分,他成为法国驻罗马大使的秘书,见证外交界的诸多事件。小说结尾也早已计划好:吕西安最终回到法国,与德·夏斯特莱夫人重逢,两人澄清误会后成婚。
司汤达大约花了一年时间写出前两部分。1835年4月,他说“画已涂满了”,便放弃了第三部分的写作计划。于是,这部小说最终有着与《红与黑》相似的二元结构,由外省和巴黎两部分构成。因手稿信息繁杂,司汤达找了一位抄写员誊写,自己一边口述一边修改,完成前十八章的整理,书名定为《绿色猎人》。在写作过程中,他还考虑过用《吕西安·勒万》《红与白》《马耳他岛的柑橘》《电报》等作为小说书名。他去世后,他的表弟罗曼·科隆(Romain Colomb)以《绿色猎人》(Le Chasseur vert)为题,出版了前十八章。1901年,让·德·米蒂(Jean de Mitty)首次编辑出版小说全稿,但这一版本不够忠实完整,招致诸多批评。直至1926年由亨利·德布雷(Henry Debraye)编辑的四卷本在尚皮翁出版社出版,读者才得以见到小说全貌。法国最权威的文学丛书“七星文库”分别于1952年和2007年出版两个版本,本书根据亨利·马尔蒂诺(Henri Martineau)1952年的经典版本译出。在此之后,2007版更为忠实完整地呈现了小说手稿及页边批注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