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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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甄二爷出生那天,他父亲在祁连山麓一个山垭豁里,与一头硕大无比的瞎熊不期而遇。

八月的祁连山,正是草丰马壮的收获季节。那瞎熊经过了一个夏天的滋养,肥壮得像个横纲级的相扑运动员,浑身的毛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清晨,它从栖息的山洞里爬出来,拖着一身肥嘟嘟的肉忽悠忽悠地顺着山沟而上,准备越过前面的山垭豁,到对面的阳山坡上捕捉旱獭吃。

这天,甄二爷的父亲,那位在祁连山麓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猎人,也跟往常一样,在东方还未泛出鱼肚白时便收拾停当,干练矫健地去巡山了。他去查看前几天下好的扣子、夹脑,顺便去寻找香子的“茬棍”和“粪场”。

香子,学名叫“麝”。公麝的肚脐眼里的麝香是名贵的中药材,对治疗风痰、伤寒、瘟疫、燥火、气滞、疮伤、眼疾等有奇特的疗效。同时,麝香作为众香之冠,其香味浓郁芳馥、经久不散,是只有贵妇人才用得起的名贵奢侈品。公麝的尾部常常分泌一种油质物,使它奇痒难受,所以它常常在行走的路上寻找干枯的灌木枝,靠上去摩擦尾部,并且喜欢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去摩擦。这灌木枝就是猎人眼中的茬棍。

香子还有一个习性,就是不随地大小便,常常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去拉粪,天长日久,便形成了颇具规模的“粪场”。聪明的猎人便整天穿梭在丛林中,寻找“茬棍”和“粪场”,然后将“提扣”和夹脑下在“茬棍”和“粪场”的旁边,守株待兔等待牙香(公麝)乖乖地将肚脐眼里那点宝贝疙瘩送来。由于“茬棍”很低,只有六七寸高,猎人只好躬着腰,瞪大眼睛心无旁骛地去寻找。

这天清晨,猎人攀上了那山垭豁,与瞎熊碰了个正着。猎人察觉到前面的异样,蓦然警觉时,瞎熊已然在他眼前,相距不过丈把远!

大惊之下,猎人下意识地将手中那截用来抖落露水的木棍平端在胸前,像端着枪一样对准了它。而这只瞎熊仿佛也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它。它低声嚎叫了一声,蓦地直立起来,惊恐地与这人对视着。

他们先是对峙着,然后慢慢地转着圈,像两个蒙古摔跤高手,运动着,寻找着对方的破绽。这是一场谁也没有预料的尴尬遭遇战,双方都为了猎物专心致志、心无旁骛,都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完全忘却了这祁连山麓无时无处不在的危险。

一般情况下,有经验的猎人在翻越这样的山垭豁,肯定会唱山歌、大声呼喊,为的是让对面的猛兽退而避之;猛兽们也会不停地嗅着空气中散发的气味,侧耳侦听危险的信息,尽量避免在这样的场合与其他猛兽、特别是人类不期而遇。但是,祁连山山势险峻,森林茂密,这样的遭遇战一年里总要发生那么几次。

现在对峙的双方,谁也不敢转身逃跑,唯恐一转身,对方就会扑上来置自己于死地。有两次,那瞎熊龇着牙,嘴里发出尖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前爪上的指甲根根竖起,如同一把把竖在毛丛中的小钢刀,在早晨初升的太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

猎人浑身酥麻,险些委顿在地上。但熊也显然怕人,不敢贸然进攻,只是自卫性地站在那儿,用它特有的形体语言告诫人不可轻举妄动。对峙了大约几分钟,猎人一片空白的大脑渐渐有了意识,他后悔不迭,后悔自己今日没有预备对付瞎熊的工具。那工具非常简单,就是一只用长长的牦牛绒抟成的足球大小的毛球,还有一根上好的羌柳木棍。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形,只需将毛球扔给熊,熊便会用两只前爪紧紧攥住,它那小钢刀似的指甲便会嵌进毛球中,扯也扯不散,拔也拔不出,使它趴也趴不稳,站也无法站,猎手们便可轻而易举地用木棍敲断它的臂膊,或者敲碎它的脑袋,取了熊胆,割了熊掌,剥了熊皮扬长而去,轻松得就跟杀绵羊一样。但今日的他,只有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虽然聊胜于无地拿在手中,但猎人清楚那是无济于事的。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思考着,动用着一辈子打猎积累的经验,试图寻找脱身之策。

就在这时,瞎熊看到了猎人眼神的迷离和表情的惊恐,陡然间增加了攻击的决心,吼叫了一声,向猎人扑了过来。

猎人本能地闪身躲避,瞎熊一下子扑了个空,庞大的身躯收刹不住,径直扑出两丈开外才勉强停住。一扑不着,它便气急败坏,吃力地扭转身又朝他扑来。这回猎人算是找着了办法,不由窃喜,心想,狗日的,爷们今天陪你玩玩,不信玩不死你!

之后一袋烟的工夫,瞎熊不停地扑剪猎人,而猎人则凭着半辈子打猎练就的胆识和矫健的身形,灵巧地躲避,只把个肥胖的瞎熊玩得口吐白沫,肚皮像风箱似地急剧起伏,只剩下龇牙咧嘴吼叫威胁的份儿。

也该是猎人命里有此一劫。如果此时他寻机逃脱,也许能够全身而退。但他看到瞎熊那狼狈的样子,便起了贪婪之心,心想凭这狗日的三百多斤的身躯,熊胆肯定不小,卖个三四块“袁大头”绝不是什么问题。还有那对熊掌,也能换一匹洋布什么的。油光闪亮的一身熊皮也让人心热,如果做成大褥子,一家人睡在上边,冬天那个暖和哟,比睡在羊粪烧的土炕上还舒服。最让人他心动的是,如果今天将这大瞎熊弄死了,那他赤手空拳打死瞎熊的英名将会迅速传遍祁连山麓、环湖草原,那些牧人们、财主们,谁敢还小瞧自己?行走在草原上,谁会不崇敬自己、羡慕自己?自己从此可以扬眉吐气,挺起腰板做人了。

想到这里,他头脑便一阵阵发热,完全忘记了手中拿着的不是专门打熊的羌柳棍,而只是一截普通的树枝。他忘乎所以,大吼一声,朝瞎熊攻去。棍子打在了它头上,顿时成了两截,飞到一边去了,而它浑然不觉,似乎只被挠了个痒痒。

它想不到他会主动攻击,有些吃惊。在它的记忆中,一切动物,即便凶猛如猎豹、猞猁,见了它也莫不闻风而逃,更不要说大鹿、羚羊、岩羊、旱獭之类的食草动物了!就是人,也很少有胆敢跟自己照面的。今日这狗日的是吃了豹子胆了还是咋的,居然不自量力攻击自己?吃惊之余,它站起来,挥动左臂,朝近身的猎人划拉了一下。猎人侧身躲闪,但因脚下地势不平坦,脚步不够灵便,竟然被熊掌划拉着了。一声布匹撕烂的声响过后,猎人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而自己也像一只皮球似地飞了起来,径直飞向两丈开外的一棵大树,被撞了个半死。

这回轮到猎人吃惊了,他想不到这家伙力道是如此之大,今日贸然攻击它,实在是自寻死路!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落地后,立马翻滚,说时迟,那时快,那瞎熊风驰电掣地扑来,一下子扑在了他刚刚落地的地方,两只熊爪上钢刀似的指甲绞在一起,将树下的枯枝败叶绞得纷繁四起。

猎人爬了起来,才发现右臂的一大块肉不见了,鲜血如注。而熊也似乎闻着了血腥,变得更加兴奋和狂躁,长长吼叫了一声,转身又追了过来。

猎人不敢怠慢,下意识地转身逃跑,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几十步,熊便追了上来。听着后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猎人知道自己跑不过它,便机灵地一个转身,抱住了旁边的一棵大树。瞎熊这回径直冲下了山坡,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刹住脚步,转身向上爬来。

这时猎人冷静了下来。他观察着周围的大树,想爬上树去。猎人知道,躲避瞎熊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上树。可今日这山坡上的树真是怪了,全是光溜溜的松树,平日那些茂盛的柏树、桦树、柳树全不见了。他从一棵树奔向一棵树,又从一棵树奔向另一棵树,老也找不着一棵可供攀爬的大树。等他终于找着了一棵合适的树正往上爬时,瞎熊已然追到了树下,站起来,一只爪子拽住了他的左腿。

他紧紧地抱住树不松手,可受伤的胳膊根本用不上力。电光火石之间,瞎熊轻而易举地将他拽下来,压在身下开始撕扯。也许是上天保佑,慌乱中猎人将一只手塞进了瞎熊的腮部,紧紧攥住,控制着它的钢牙利齿,使它无法向他下口。同时,头紧紧顶着它的胸部,使它的两爪不能有效地抓扯到他。

人在危急时刻的爆发力是不可想象的。他与力大无穷的瞎熊在山坡上厮打、翻滚着,滚了大约四五十米远,终于被一块突兀的大石块分开了。瞎熊也领教了猎人的厉害,不敢恋战,转身往一边的灌木丛中奔去,稀屎从屁眼里喷涌而出,一溜烟逃遁了。很显然,那家伙也被吓得不轻。

猎人是被扎西阿扣救下来的。这天早晨,扎西阿扣将羊放上山坡,正准备回去吃早饭,他那只藏獒突然汪汪叫着,跑过来委顿在他的脚下,没有了往日飞扬的风采。扎西阿扣觉得异常,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见一只瞎熊在前边不远处分开稠密的灌木丛,钻了出来,看见扎西阿扣和他的藏獒,略微顿了顿,然后惶惶如丧家之犬,斜刺里直冲而下。扎西阿扣心中“咯噔”一下:猎人每天早上都在这一带转悠巡山,他们莫不是相遇了吧?他急忙叫上藏獒,朝瞎熊奔来的方向寻去。果不其然,藏獒闻到了血腥味,将他一直领到了浑身是伤、已然不省人事的猎人身边。

这段时间里,猎人的妻子劈了一大堆松木柴禾,正打算烧茶煮肉,可肚子里的阵痛突然袭来,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她来不及爬上土炕,便轻车熟路地在灶火门前生下了一个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