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人者
那是谢阿福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对时间长度的感知是可以灵活改变的。在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在等待林大野回来的那一刻，时间的容积变得像欧亚草原一般广阔无垠，庞大到装下了谢阿福所有的人生回忆，仿佛又活了一遍。
只可惜在那一次重历后谢阿福丢失了许多记忆，他只能不断地在日以继夜的头痛中，一点点拼凑起那一晚的记忆，直至如今这般清晰，清晰到林大野嘴里说出的每个字符，仿佛都有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袁褀在谢阿福的脸上看到了许多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似是在缅怀痛苦，又带了些故人重逢的笑意。但袁褀不得不把谢阿福从回忆中拉出来，因为他此刻相当在意谢阿福所说的这句话——“是名字没在石碑上的那个人，把我带到了那里”。
顾名思义，是林大野把谢阿福带到了那个救了他命的通风口。
可这一点，袁褀并未在任何的相关新闻资料上看到，包括陈山最初那篇发表在螃城日报上，揭露维德钢厂中毒事件的报道。
“你的意思是说，林大野……”
然而袁褀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完全从嘴里飞出去，便被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粗暴拦截了。
“袁褀，我们该回去了。”
袁褀愕然回头，见陈山正静静地立于他和谢阿福的身后，他不知道陈山何时来又听了多久，但他知道，陈山不想让他继续与谢阿福交流了。
袁褀甚至都不想问陈山原因，因为那个答案大概率会是——浪费时间。
但袁褀观察到了谢阿福看见陈山后的些许局促，显然谢阿福是认识也记得陈山的，只是两人之间并未互相打招呼。
“那下次再聊。”袁褀无奈地和谢阿福挥了挥手，陈山见状也转头便走。
陈山抿着唇闷着头往前走，一反刚才和袁祺保持着交流的态度，默不作声，似是不愉，又似是有所思。
但袁祺是个愣小子，他已经决定的事向来没人能改变，哪怕这个人是他的老师、偶像兼职场领导陈山。于是袁祺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陈山的步伐，与其并肩而行。
“老师，漂流瓶的事我还会继续跟。”
“你昨天说过了，我听见了。”
“那你刚才……”
“你可以浪费你闲暇的时间，但不要耽误正事，该回去写今天的活动稿了。”
“明白。”
陈山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会再阻挠袁褀去查漂流瓶的事儿了，毕竟袁褀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业余时间，陈山拦不住，也没合适的立场拦。袁褀心下松了口气，但脑海里却开始一遍遍循环播放谢阿福刚才说的话，那些话在袁褀的心中种下了些许困惑。
而刚才谢阿福和陈山之间的氛围，袁褀也觉得哪里透着古怪，明明只是新闻报道者和当事人之间的关系，而且是陈山的新闻报道让本要被掩盖的严重事故重见了天日。往重了说，陈山对谢阿福算是有恩。
可刚才两人的见面……一个不像见恩人，一个不像施过恩，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这不是袁褀的第六感，而是袁褀作为一个新闻从业者，通过仔细观察后滋长出的敏锐嗅觉。
于是一个问题在袁褀的脑海里翻来覆去转了百来圈儿后，他还是决定询问一下当事人。
“老师，刚才谢阿福说，当年钢厂中毒事件里是有人救了他，你知道这回事儿不。”
陈山脚下禁不住微微顿了顿，满脑子有些繁杂的思绪一下子被抽出了根线头，他沿着那根线头不断回溯，走回了故事的起点，他和谢阿福相遇的那一天。
八年前，维德钢厂有意隐瞒中毒事件。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且不说当年的螃城遍地厂房，各厂职工之间走得近消息传得快，就说那夜五辆救护车呜啦呜啦地开进了医院，这动静就不小。
几乎是中毒事件发生的傍晚，螃城报社就收到了消息，只是报社同事找各种渠道反复联系钢厂的人确认，要么是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人，要么就各种“没听说别瞎说没有的事”。
于是陈山索性便找了套维德钢厂的厂职工服，直接混进一线去暗访了。大多数维德钢厂的工人们也说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确定发生了大事，并其中有认识的工友透露了医院信息。在去到医院实地暗访，并通过隐藏摄像头拍摄到了病房外维德钢厂的工作人员后，陈山结合了多方信息，刊登了第一篇有关维德钢厂刻意隐瞒事故的报道。
整个事件从第一篇报道的发布起开始发酵，再到后来维德钢厂官方出面认错表示全力配合调查和监督工作，其实中间才过了三天时间而已。而当时作为唯一幸存者的谢阿福，却在医院整整昏睡了五天。
在谢阿福醒来之前，事故调查组已经对现场完成了勘察，并有了初步定论。
调查组发现，除尘管连通煤气管道的眼镜阀虽然关闭了，但管道的接口存在一定程度的老化，这也导致了回流的煤气泄露进了除尘管道内。但当时在除尘管道中进行作业的工人们身上，是随身携带了煤气监测仪的，且监测仪运行正常。
这也意味着工人们出事之前，监测仪一定发出过警告。按照正常且符合规定的流程，煤气监测仪报警后，需第一时间停止作业并通知相关的煤气防护部门，可当时的焊接组却在监测到空气中煤气含量超标的情况下违规继续作业，进而导致了后续的煤气中毒事件。
在这个事件中，焊接组组长林大野作为现场唯一负责人，因不遵循安全流程和违规指导必须负不可推卸的主要安全责任。
而按照这份调查组的定论，陈山很快便拟好了跟踪中毒事件的后续报道内容，正当稿件进入刊登审核流程的步骤时，陈山突然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事故唯一的幸存人谢阿福，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