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愣头青
对于土生土长的螃城人来说,螃城的海硕大广阔,每个螃城人在学生时代几乎都用“一望无际”来形容过螃城的海。
但事实上,整个螃城的东海岸线全长还不到20公里,若按一个成年人的脚程算,大约4-5个小时就能走完。
袁褀便花了一个下午进行了这么一次沿海徒步,因为他很无奈地发现,整条海岸线上的沙质参差不齐。
这或许是和这片海滩当下及未来的规划有关。
最北段大约不到一公里的位置,是归属于金蟹度假酒店的私立海滩,若是袁褀没记错,这座酒店的原址是螃城曾经第一大工业体维德钢厂的所在地,而现在的碧水白沙处,则是由钢厂的船运码头所改建。
袁褀还记得自己念小学那阵,放学后会和同学一起沿着小矮坡爬到钢厂后山的一处高地,然后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看着港口的轮船在雾蒙蒙的天里开进开出。
船舶烟囱上冒出的白烟,直到开出很远都还能看见。
码头繁忙时,呜呜的鸣笛声交错起伏,与海浪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童年特有的一段旋律。
此时度假酒店虽然已经建设好,但还未正式开始营业,酒店区域的沙滩两边架着蓝色的围挡,一路拦到了后方正在建设的停车场。
袁褀沿着围挡走了整整一圈,才找到一个缺口,能让人伸手掏到点沙子。
听说这金蟹度假酒店是按照五星级的标准建的,为了给到贵宾们极致享受,这私人沙滩自然铺的也是最好的沙子,极细极白,极柔极棉。
相比而言,瓶中沙虽然表面圆滑,但还是更粗糙一些,颜色也更深。
仅仅只是隔了一块围挡,螃蟹滩中段的沙质就差了许多,这片区域被规划为免费对外开放的沙滩景点,虽然为了打造旅游地标,螃城养管处已铺设了质地较高的沙种。
但与度假酒店高价采买并重新铺设的精致沙,仍有所区别。
袁褀将中段区域的沙与瓶中沙进行了比较,两者虽然颜色有所相似,但在手感上仍有所区分。
至于螃蟹滩偏南段,也是靠近谢阿福住所的区段,这里基本采用的是和中段相同的沙质,但在环境管理上却要差上很多。
泥沙里混着许多杂物,例如短粗的木枝、细碎的贝壳、不明真身的布片等,赤脚走时很容易被划伤脚底。
而这里的海滩边上,还停靠着些许锈迹斑斑的废弃船只,有些还漏着机油,把周边的海水都给染色了。
在一些石块的背后,还随意堆放着一些建筑垃圾。
袁褀这才想起,这片区原来是螃城的渔人码头和海鲜市场,一些渔民和海鲜贩子在这讨生活,如今码头和市场因景点改造都被拆除,那批以此为生的人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站在一艘废弃船只的边上,袁褀闻着海风里混杂着的些许铁锈味,看向远方的海平线。与螃蟹滩所有区域都难以匹配的沙质,意味着他手中的这个瓶子,来自于某个遥远的他乡。
那是完全未知的,另一片沙滩。
假设纸钞背后的那串八位数字真的是电话号码的话,那直接在螃城拨打自然是行不通的,因为少了那片远方沙滩所在地的关键区号。
虽然袁褀从小到大看过不少悬疑推理的小说和电视剧,里面时常会有些奇怪的数字组合,而这些数字要么是暗号暗码,要么背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隐秘。
但那毕竟是文学创作,袁褀没有破解数字的能力,也不相信这是什么复杂的数字。
因为从正常人的逻辑推断,如果投瓶子的人真的有什么事需要求救,那他留下的其他信息,必然和“如何救”有关。
那大概率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地理位置,二是联系方式。
因为数字一共八位,且数字间没有明显的空格作为区隔,那基本上可以排除掉是坐标的可能。
那么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电话号码了。
如今袁褀要做的,就是在假设这八位数就是电话号码的前提下,给它配上正确的区号。
虽说行政区号的数量是固定的,但即使如此,算上全国所有的地级市,总共大概有两百六十多个区号。
为了减少工作量,袁褀不得不先对这两百多个地级市做出筛选,寻找出里面所有的沿海城市。
然后,
一个一个打过去。
于是这几天,袁褀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和桌子上的那台电话过不去了。
由于不能占用民众联系的线路,袁褀不得不从无人的工位上搞来了另一台座机。
两台电话,一台放左手边接听热线,一台放右手边往外拨打,有时袁褀电话正往外拨呢,群众热线接进来了。
这边来不及挂,那边来不及接,时常把他弄得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有一次,他接起个群众拨进来的电话就问起了漂流瓶的事,结果弄得对方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
隔着一条走廊的同期听见了,就把这事儿当趣事儿说了出去,然而“新闻”在这些学新闻的人口中,传播速度极为惊人。
只是半天功夫,袁褀就成了整个报社的笑话。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报社今年来了个颇有些雄心壮志的菜鸟愣头青,电话都还没接明白,就想着要写大新闻了。
甚至还有人私下打赌,赌袁褀这“好高骛远”的新闻热情,到底能坚持几天。
这笑话在报社的廊道、食堂、吸烟室、茶水间各转了一圈,最后转回了袁褀自个儿耳边。随着那些笑话他的言语里,他还听到了一些其他的风声。
“就等着看他笑话吧。”
“陈记者这几年本就憋屈,还招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徒弟。”
“谁让陈记者威胁到了胡主编的位置呢。”
“你说胡主编也是,在这位置干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走不上去了?”
“走上去?往哪儿走?去哪儿能有在这做大王安逸。”
……
袁褀端着马克杯站在茶水间的门边,听着里头的同事议论,他刚来报社不久,还没办法从声音判断里面说话的谁是谁。
但陈记者和胡主编他是知道的。
一个是他的带教老师兼偶像上级,一个是螃城报社掌管内容的大总管,所有新闻在正式刊登前,都得走胡主编的终审流程。
可以说,胡主编掌握了每一篇新闻稿的最终命数,是他们这一方世界里的天。
本来还想再听几句,突然有人在后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袁褀一个激灵回过头,发现陈山手里端着个棕色的透明玻璃杯站在他的背后,杯底新鲜茶叶飘出淡淡茶香,但此刻袁褀却没半分闲情逸致品味。
这下好了,偷听墙角被抓了个现行,抓他的还是墙角话题里的主人公。
袁褀低下头,有些心虚地跟在陈山后头,穿过公共廊道,来到隔壁部门角落里的饮水机边上。
“茶水间人多的时候,可以来这里倒水。”陈山率先弯腰,给自己的茶杯里盛满了水,杯底的茶叶被热水冲到了水面,在杯子的边缘打着弧形的圈儿。
袁褀还想着刚才的尴尬,陈山抬眼看了看他,似乎轻易便洞察了他的心思。
陈山笑了笑,一边吹着茶水一边往回走,路过袁褀身边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而这句话也让袁褀在之后的新闻之路上,记了很久很久。
“咱搞新闻的,可不能道听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