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萌芽
那年的冬天异于往常,温度低得多了。学校里茂密而古老的榕树,隐藏着不可说的神秘。自开学以来,这里就没少下雨,大多数的日子里,天气都是阴沉沉的。我很少抬头看天空、看太阳,因为这里的榕树太多了,我以为,是这些榕树带给了我灰色的回忆。
我不喜欢这里,雨天太多了。每次离开教室冲回宿舍,我的布鞋就会浸泡在五厘米厚的水中,袜子与我的脚宛若在热烈地湿吻,令我难受的很。在这里,我几乎没有快乐,我知道,这也是我自己的性格问题带来的后果。
回忆起那些年、那些事和那时候的我自己,我的心中满是内疚与痛苦。我从来没认认真真、详详细细地记录过自己生活中的人和事,今天突然冒出了想写下来的念头,不是为了记住,却是为了面对。
一样是雨天,我遇到了入学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姗姗,她有一些男孩子气,但为人很好,只是,我最后还是伤害了她。第一周军训,我和她一起吃饭,她以为我们已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便在吃饭的时候,直接拿她用过的勺子从我的盘子里挖走一颗肉丸,这使爱面子的我觉得很丢脸。并且那时的我是一个拮据又营养不良的女孩,认为她这样有占我便宜的意思,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疏远了她,转而亲近初中同校的校友。我常常看到姗姗形影单只,眼神中蒙上了一层落寞,但我不为所动。
我的前桌是两个男生,其中一位特别喜欢在上课的时候讲话,嘴巴总是唧唧喳喳个不停,有时候上课还睡觉。当时的我已经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了,遇到这样的前桌,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急于求进的我总是生闷气,疏远了坐在我周围的同学,甚至包括我的同桌。有时候,我也会因为跟不上老师的教学任务速度,或者因为太想回家(当时学校安排住宿生五周才能回一次家)而偷偷地哭。直到第八周后的某一天,那个爱讲话的男同学主动问我上课的时候老师讲什么,我的心情像火山般爆发了一样,生气地吼道:“你上课总是在说话,我怎么听得到啊!”说完后,我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往日的委屈在此刻竟然从我的心里顺着泪水涌出眼眶,连“隐忍”这道围墙也无法阻拦,我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那个男生也很生气,大声地把我骂了一顿。这还是后来老师调解的,但我当时并没有主动跟他和好,对他的厌恶也慢慢变成了淡漠与躲避。从此以后,他见到我都忍不住给个冷脸。
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更安心地学习,我拒绝了与任何同学进行过多的交流与来往,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好,但人际交往一直以来都是我逃避的问题,现在想想,也的确偏执了些。
有一天晚上,我还呆在座位上做数学题,教室的背后有几个参加演讲比赛的同学在讨论赢了比赛买什么东西,突然,我听到有人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小霜!小霜!”
我以为是听错了,没搭理。
一个女生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说:“班长叫你,怎么不应?”
我转过了头,是的,从未跟我说过一句话的班长正看着我:“小霜,你觉得比赛赢的奖品是什么比较好?”
我愣了一下,小声地说:“都可以。”
“铅笔怎么样?还是卷笔刀?学习用具还是零食?你想要什么?”
我已经感觉到脸开始发热,或许是因为太少跟别人说话的原因,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我深呼吸了一下,淡淡地说:“学习用具吧。”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我这么久后第一次跟男同学说话。因为那一次的矛盾,我变得更不愿跟男生说话了,这次竟破了例。
后来,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班长都主动找我说话,但习惯孤独的我并不领情,反而认为这给我带来了困扰。我拒绝了班长给我的书撑,拒绝与他一起做生物实验,拒绝他想要成为我的朋友的好意,拒绝与他有更多的交谈。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当时的我把所有人都当成竞争对手,把所有的交流都当成浪费时间、影响学习,把所有的关心都当成了施舍与同情。那时的我极为好强,且心里已经被那虚无的虚荣心填满,对待任何事物都极其不屑。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我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已经学过的课文内容,心理上认为自己是一个高洁而无法忍受污言秽语的人,所以每当听见有同学说一些脏话,便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色。渐渐地,不合群的我惹来一些同学的注意,在许多时候,我都听到他们议论、嘲笑我。
我变得越来越自闭,越来越没有自信,常常自己一个人低着头走。某次晚自习的时候,我听到越来越多的人在讲我的坏话,我的内心很压抑,看着面前刚发下来的试卷,右上角那对丢人的红色数字,我的脑子在发烫发胀,我的内心在挣扎着:“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发疯了……受不了了。”
那个学期的最后一周里,我提不起精神,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充满了厌学情绪。期末考试期间的某个早上,我还差点迟到,不得已没吃早饭便去考试了。第一科考试完成后,我经过学校的小卖部,看到旁边塞满垃圾的垃圾桶上有张皱巴巴的双行纸,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我忍不住看了看,结果发现那几个字有点像我的名字,我突然被吓了一跳,怀疑有人在诅咒我,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早在考试前,我就听过有女生要捉弄我的计划,因为害怕被嘲笑,我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都不敢早点睡觉,而是躲在厕所里背化学书本的内容。有好几次我是呆在厕所里面睡着的,第二天的时候自然会犯困,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同学们早发现了我的异样,但并没有一个人问我“怎么了”。整个学期的后半阶段,我的耳朵都在忍受着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不怀好意的议论,我的心里难受至极,每天都红着眼。
考完试的第二天,我便早早坐车回家了。在车上,我不禁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个学校。其实不是,我只是考上这个学校、在这个学校读书,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已。突然,我听到一个从背后飘来的声音,似乎在问我,是否还能忍受同学说的那些伤人的话,是否还能在那里继续读下去,答案是:不能。那个声音又说,竟然已经无法忍受,为什么还要忍下去呢?我把头靠在车窗,心里说着:“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