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英子的偏爱
我为什么担忧弟弟夺走英子的爱呢,大概是在这个小镇上充斥着男女不平等的氛围。很多户人家对男孩子都会更包容更宠溺,而我短暂的享受过平等的爱,也就3年,记忆中不过一瞬。
英子对于男女这件事来说,她始终觉得男女都一样。妈妈回忆怀我的时候,许多人都会问候英子,好奇第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甚至于连妈妈会惶恐如果第一胎不是男孩会不会被嫌弃。可英子从来给出的答案都是都好,有就很好了。
当我呱呱坠地,一切的猜测都有了定论。爸爸的工友和许多人都给了一种遗憾的口吻,咋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就更好了。或许是英子的言传身教,爸爸反驳了,说女孩也很好,都是自己的孩子。而英子是把她的爱都倾注给我。在爸爸打麻将忘记给我发压岁钱的时候,她会破口大骂,然后维护着我的权益。
英子的眼里我是一块宝儿,面对任何质疑都会还回去,所以我并不知道任何关于我是女孩就怎么样的言论,这些都是后来老妈说的,英子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就连弟弟出生后,英子也没有很偏心,她一直是一碗水端平,我们俩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语言上的表达里她从来没有像妈妈夸赞弟弟然后说我不如他聪明,英子只会让我一步一步来,按照自己的节奏,偶尔会嫌弃我慢,但总是以宠溺和开玩笑的口吻:等你都能等到天黑了。
我紧拽着英子不放手是从弟弟三岁那年发生变故开始,他做了两次手术依旧没办法挽回,从此以后他变成了需要呵护的孩子,因为他不是普通小孩了,老天爷给他的腿施了魔法。而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可以被忽略的小孩。只有英子注意到了这一切的不同寻常。
我的世界里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存在,弟弟在医院的时光,是我和英子独自在家里面的日子,我不知道那之后平衡的天秤会倾斜。
小孩子总会下意识寻找母亲的怀抱,那一年后我只能依靠着英子。依稀记得弟弟出事当天是我发现的,妈妈发怒的表情令人害怕。再后来他去了医院,最后医生定了论,再治下去几率也不大,很有可能直接坐轮椅。妈妈各种挣扎纠结中选择了回家,变成了小时候她最讨厌的家长,有了偏爱的对象。可能有些爱就是不自觉的,心脏本来就不是正中央,所以很正常。
准确来说我可能更早的时候就被放弃了,9个月就被英子哄着抱在怀里睡觉,到点去妈妈怀里吃奶,然后又回到英子怀里。因为我晚上太闹腾,妈妈忙一天已经不想管,就任由我在一旁睁着眼哭闹,而父亲已经呼呼大睡,在那个小镇上父亲对于家庭的贡献是干活糊口就可以。英子说听着我哭太可怜了,她一哄就是十八年。
可能你们会好奇那么弟弟呢?弟弟性格很烈,哭的比我狠,而且妈妈这时候已经有经验了,加上英子尝试过哄他,他压根不理会英子。所以他是在母亲的怀里长大的,这大概就是磁场问题,弟弟更依赖妈妈而我更喜欢英子,对于妈妈一直是想靠近但更害怕的一种心理状态。我也问过英子为什么我是和英子一起睡,为什么弟弟有妈妈陪,为什么他有用过奶瓶?英子会耐心告诉我因为弟弟没有我乖,所以她只哄我,妈妈哄弟弟是因为现在有精力和经验了,之前带我没有经验,因为弟弟不乖,所以得用奶瓶哄,我们萧垣是最厉害的,可乖了,都不需要操心。英子会用开玩笑的语气,你嫌弃奶奶了呗,要找你妈妈?她总用吃醋的方式让我不去想为什么不是我,从来不会说因为我的问题,不是弟弟淘气就是妈妈忙碌。那时候英子给我种下了自信的种子,没有让我恨着妈妈,即便英子不喜欢我妈妈,但是她极少会跟我说妈妈不爱我,妈妈不好这样的话,所以我现在和妈妈也不是敌对关系。
弟弟出事之后,家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他身上,大家都觉得这个小孩承受太多,都会让爸妈早日为他筹划,对着我说:“你是姐姐哦,弟弟现在这样子了,以后得让让他,多帮着他。”只有英子从来没有说过你是姐姐所以需要让着弟弟的言论,她会说弟弟现在受伤了,你比他厉害,你可以保护好弟弟嘛?可英子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只能给我无尽的偏爱让天秤平衡,尽力弥补缺少的爱。
弟弟自从出院一段时间后,应该有意识到一些变化吧,看电视我们之前都是轮流来,后来他成为了遥控器的掌权者。因为没有基本的医疗常识,导致不可逆的结果,妈妈多了很多愧疚,很多事儿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偏爱的,爸爸常年出门务工不在家,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这种失衡,就算是意识到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英子意识到这种变化后,选择无条件偏爱我,无从考证她是意识到这种变化还是只是想偏爱我,但我的记忆里都是从五岁那年失衡的。
老妈总说英子是最疼我的,不疼弟弟,老用小时候我拿了50,弟弟只拿了十块钱的事儿举例。她应该没有意识到那时候的我在这个家有多透明,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她从来不会举例为什么只有弟弟开口才有零花钱,为什么弟弟想要什么都可以尽力满足,我开口就是不懂事儿。小孩子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拥有自己的感受,我的个性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只是接受现状。
没有人知道在一个停电的夜晚,我用蹩脚的拼音加汉字写了遗书,原本打算造成意外失火自己就这样离开(当时听到附近有人就是点蜡烛睡觉误把家给烧了的新闻给了我想法),转念想了想会伤害到英子,所以我放弃了;没有人知道我准备割腕直接在睡梦中离开。
可我总感觉英子察觉到了,她没有很直接的问我为什么,看见我藏起来的小刀只是说小心点别划到手,然后带着我吃酒席,有刻意地关注我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多了睡前夜聊这个流程,会跟我说她过去的事儿,讲土匪和解放军的故事,会引导我想想未来,让我有个目标前进。甚至于会主动和我聊妈妈的偏爱,她说爸妈很辛苦,弟弟调皮,连她都不敢惹弟弟,所以作为她的小帮手,我要乖一点,帮帮她带弟弟,然后让我好好学习,拿个奖状回来。当我发现按照英子的要求生活会好受很多,我在书本中获得了更大的乐趣,也就发现了自己的乐趣所在,只是没想到可以名列前茅罢了,没想到拿奖状会被妈妈夸。那时候理所应当就觉得英子好厉害,听她的准没错。
从察觉我不太对劲英子变成了无条件只爱我,只有我知道她不是不爱弟弟,只是相对来说我更需要她的爱。同样作为留守儿童的我们其实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唯一的特殊只会在父母亲戚都在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刻的我透明得像空气一样,英子对我的特殊只不过是告诉我还有人爱我。
年年拿第一的人不足为奇,弟弟的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我看到了妈妈那种由衷的开心和炫耀。这时候的英子会不服气地把我摆到人前:“那我们家幺妹还是年级第一,你看看她都拿了多少奖状了,弟弟就拿了一张。”她就像我的保护神,帮我诉说着内心的不公。
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天天跟英子说我只有你了,以后我们俩好好过。英子会安抚我的情绪,给我独一份的偏爱,谁问她关于弟弟,她都会说太皮了,没我听话。也会及时让我理解父母的辛苦,可能她没有啥智慧,翻来覆去就是说爸妈为了我们远离家乡赚钱也很辛苦。英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放心没有人管你,我捡垃圾卖也能养你,一定会让你上学,只要你好好学。
关于上学,很多自以为是的人到家里小坐,会不厌其烦地劝过爸妈和英子别让女孩上学,尤其是弟弟还是特殊情况下,以后我是会嫁到别人家去的,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等话语充斥着我的童年,所以那时候我不喜欢人群,甚至于造就我讨厌所有人,除了英子。
英子每逢听到这样的话语就会直起腰破口大骂“关你屁事,又没有要你家米要你家钱,我捡垃圾卖那也是我家的事儿。”但妈妈动摇过,小升初考试之前,她说过如果我不是第一的成绩就可以不用读了,没必要花这个钱,除非说答应她一件事,就是以后帮弟弟。(其实她不是怕花钱,而是担忧我不帮着弟弟)爸爸反驳“考不上也得让她读,这么小出去能干啥?”看着邻居哥哥第一名的成绩,我自己暗暗下了决心,他可以,我也可以,女孩子又不比男孩差。然后对着妈妈点头了,我知道这会儿我还得靠她,所以我可以做她想要的女儿(其实在英子的开解下,我理解妈妈那会的心情,她只是想要有个人为她的愧疚托底,可能我是她能看到希望的存在)。
晚上和英子诉苦,她让我顺着我妈妈一点,会让彼此都比较好过,弟弟的不一样是妈妈内心的刺。英子说有她在,让我不要怕,去做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只要不违法乱纪。英子好忙,忙着维护婆媳关系,维护我那幼小的心灵,维护弟弟的自尊。一旦有人说弟弟坡脚之类的词,英子能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那时候英子就像无所不能的神。
没有父母在的时候,其实我们仨相处的很自然,我也不会计较弟弟是否多拿什么,我们仨都会互相为彼此着想,有时候会贪心的想如果爸爸妈妈都不回家就好了。我发现英子对弟弟的爱是很久很久以后,那会儿我高中需要去县城上学,家里面只有英子和弟弟,其实我很担心他们俩天天吵架,因为弟弟是比较有个性那种,他主打一个我要我开心,英子有时候不太能理解。
没想到第一次放假回家后我惊了,弟弟会带着英子吃薯片,炸鸡,泡面等,英子当着我的面儿就夸弟弟现在长大了不少,看着她提不动东西,会不屑地说“让我来,你提得动个鬼!”他们俩之间没有我认为的嚣张跋扈,相处的很好,弟弟再也没有把英子气哭。甚至于再后来,弟弟上高中生病了,英子打电话给我让我跨越半个城区给他送药(我们俩是同一个高中,在不一样的校区),英子老说“幺啊!我不咋担心你了,有自己的想法且能主动和别人交流,不像你弟弟啥也不说都憋在心里,也不喜欢出去玩和别人交流,你有空多和他交流交流,带带他。”
对于这些变化我没有吃醋是释然,那会儿在英子和付老师的指引下,有了明确目标,考出去,走出去,去看外面的世界。对于母亲释然是因为付老师的比喻:孩子对于母亲就像是手指对于自己,当你有个手指受伤了,你会怎么样?是不是会用创可贴贴住,然后额外保护它不沾水,那弟弟现在就是受伤的手指。这个解释加上英子常年的叨叨,对妈妈没有怨了,要说亲近也没有,就不远不近的刚刚好。
英子的偏爱就是像是老鹰抓小鸡游戏的鸡妈妈一样,只要是她的孩子就一定护得住,她很护犊子,她可以说我们不好,别人不可以。第一次苦口婆心劝弟弟改一下性格,别太任性了,是因为别人说弟弟脾气古怪,以后会怎么怎么样,她和别人大吵了一架,回家就劝“幺儿,不是让你有多大能力,你稍微改一改这个个性,以后没有人护你。少打点游戏,好好学习,以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不可能搞庄稼吧,好好学习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上班。”有人说我懒不如谁谁谁,她不想和别人对线,直接在门口搞了一大盆水,让我手洗衣服,洗鞋,之前我都是在家里面闷头干(大多数都是我自愿的,我舍不得累着英子),从那次之后只要我做家务都会被放到明面上。英子是个倔强的,虽然她嘴巴上老说“这俩娃懒兮兮的,乖个鬼,反正他们爸妈也不在家,没有人管。”但我知道有人夸我们她那嘴角指定是上扬的,一旦有人说我们不好,不涉及性别和人身攻击的情况下,英子一般都沉默,然后回家就开始吐槽,再想办法堵上别人的嘴,并不会强行让我们改变。现在想想我小时候是不是被她套路了。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得是她直接和婶婶对质,这是妈妈回忆地时候说的,英子极少把这种不好的评价给到我。妈妈给我买了两件袄,恰巧邻居们都在门口聊天。妈妈说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让她们给意见,结果发现我穿不下,太大了,就带着我去换了一件黑色的,那时候中考只有一个念头方便,白色的好看不方便,袄子太难洗了。没想到换回来之后,婶婶们还在聊天就八卦说看看,我亲婶婶(叔叔的老婆)直接说我没有旁边两家的女孩爱干净,黑色耐脏,我还不爱打扮啥啥的。说实话那时候我觉得校服最好看,重心在成绩从未在意过我的外表。英子爆发了,当场怼了婶婶,具体怼了啥我不记得了,因为是妈妈的转述,我回头问了英子,英子说没啥就当放屁就好了。
英子给的偏爱就是如此,我的妈妈会因为顾及妯娌之情不会当面反驳,维护小孩子的自尊心,可英子会。让我惊讶的是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怼婶婶,因为英子真的蛮偏爱叔叔的,叔叔结婚后我看到她受过很多委屈,叔叔都是劝她忍着,她从来不会和婶婶呛,我从未想过她可以为了我直接怼婶婶,怼了还不让我知道。
英子的偏爱不是几张纸钱,是大雨倾盆下可以躲避的屋舍,简陋却是唯一的避风港。她的爱润物细无声,浇灌幼小的心灵,多年回看这份爱足够重,无法估量。
英子偏爱她的孩子和孙孙们,唯独忘记偏爱自己,对自己她好像忘记了多爱一点,更多的是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