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血与火焰之路
虽然提亚的举动帮安德烈挽回了一点颜面，但这并不能拯救被搅得稀烂的晚宴，随着主厨被安柏赶出白色灯塔作为尾幕，这场本就规格不高的庆贺宴会也宣告不欢而散。
诺斯和提亚被侍卫带回了客房休息，不过这两个吃得太饱的家伙可不是能安静呆在房间里的主，因此他们绕开了层层守卫，溜到了伯爵的花园里散步消食。
“所以呢，今天中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诺斯又摘了个青橘子抱着啃，夜晚的花园和白天迥然不同，皎洁的月光透过橘树，杏树以及柏树冠间的阴影，与天空中的繁星遥相辉映，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纵横交错，被刻意修剪过的草坪和团状树丛星罗棋布，远处能隐隐听见喷泉流水的响声。
“你觉得安德烈靠谱吗？”提亚知道诺斯指的是要和安德烈去开拓领，其实经过今天晚上这一闹腾，提亚觉得在开拓领里至少不会因为吃不到好吃的而发愁。可人毕竟是怕改变的，即使聪明如同提亚也不例外，即使她能穿越半个帝国找到诺斯，可谁又知道她总会有几个夜晚满头大汗得惊醒呢？
“那你觉得我靠谱吗？”诺斯抛了一片橘子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靠谱，一点都不靠谱。”提亚拼命摇头，“想到一出是一出，一点人生规划都没有。”
诺斯不再说话，而是又哼起了提亚没听过的小曲儿。
提亚海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诺斯，虽然诺斯哼出的曲子不同于她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音乐派系，但都是合乎乐理的，难不成他来自一个奉行音乐的部落？
提亚想不明白，诺斯身上的反差实在是令西泽尔家的次女着迷，他在小事上蠢得和三岁小孩一样，可大事上却果决凌厉得令人咂舌，他总是惹自己生气，自己却甘愿和他待在一起。
“喂，傻大个，唔。。。”提亚刚想说些什么，诺斯突然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她拖进了树丛中。
提亚瞳孔大睁，这傻大蛮子，终究是忍不住了吗？可自己才十一岁啊！
想到在帝国大图书馆里看到的某些‘禁书’，提亚感觉脸上开始发烫，正当她思考是不是要拼死挣扎一下的时候，诺斯却将她放了下来，然后他摆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
顺着诺斯手指的方向看去，提亚发现伯爵罗恩和玛格丽特正站在一个喷泉边上，看样子他们正在交谈着什么。提亚心中陡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羞恼的不满，她狠狠捶了一下诺斯的大腿，这家伙，竟然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对待自己！
“别闹。”诺斯一巴掌把提亚的抗议残酷镇压，接着两人迅速进入状态，屏息凝神开始偷听喷泉边伯爵和女骑士的秘密会晤。
“今日的事，让你见笑了。”伯爵带着和蔼的笑容，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一样。
“我只是公事公办，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玛格丽特冷淡地回答，接着她微微施礼，“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想回去休息了。”
“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一下。”伯爵笑容不减，丝毫没有因为玛格丽特的态度而恼怒，“我希望我那不成器的。。。”
“除了开拓领选址的事情，我们都可以谈。”玛格丽特打断了罗恩的话语，罗恩笑容一僵，不过他还是选择将自己的话说完，
“我希望安德烈的封地能选在圣约翰河的周边区域，那样至少亚伦城的物资能通过河流运送到开拓领中。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开拓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物资短缺，所以希望玛格丽特小姐你能将我的诉求转达给奥克兰公爵。”
玛格丽特并没有第二次打断伯爵的话，只是听完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冷漠了：
“选址这件事本不该您来说。”
“我知道。”
“且不说圣约翰河畔根本不算是开拓领，就算是，也轮不到您的儿子就封。”玛格丽特的话就像尖刀，寒冷而锋利，接着她顿了顿，更难听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罗恩阁下，您自己也知道，安德烈在贵族间的名声，并不算好。”
“我也知道。”罗恩的身姿不复挺拔，玛格丽特的每一句话都是莫大的羞辱，深深打在这个曾经将荣耀视为生命的骑士亚军身上。
长久的沉默。
“不论如何，安德烈是我的儿子。”罗恩叹了口气，“当戴安娜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曾用枯瘦的手抓着我的衣摆，让我给安德烈自由和幸福，所以我选择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然，我不是让你听这个的，索尔顿应该选好了地方，能不能告诉我？”伯爵诚恳地看着玛格丽特，“至少让我有个准备。”
玛格丽特沉吟了片刻，最后她拿出一卷泛黄的地图卷轴，在上面一指，随即伯爵带着惊怒的声音传来：
“暮色山脉！”
“没想到荆棘之花戴安娜竟然嫁到了亚伦。”
于此同时，趴在草丛里的提亚感慨道，这让诺斯立刻来了兴致，连忙问道：
“那是谁？”
“戴安娜希尔顿，也是在玛格丽特姐姐之前最有希望成为帝皇授勋骑士的女人。”提亚附在诺斯的耳朵上，吹出的气让他的耳朵有些发痒，所以他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但提亚似乎没有意识到，一个劲地往诺斯身上凑：
“听我父亲说，戴安娜凭借自己高超的剑术和极其灵巧的步伐一路杀到了竞技大会的前三十二名，可最后她遇到了有着‘破晓剑士’之称的罗恩亚伦，最后遗憾错过了授勋的机会。没想到她竟然最后嫁给了罗恩伯爵，真是世事无常。。。”
“好了，我知道了。”诺斯实在受不了提亚一直在自己耳朵边上喝气，所以一把将她推开，提亚错愕地看着掏耳朵的诺斯，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接着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自己好像发现了野蛮人的弱点。
等到两人再度朝着喷泉方向看去的时候，玛格丽特的身影已经远去，只留下面色阴沉的罗恩站在原地。
“他们说了什么？”提亚问道，“安德烈的开拓领定在了哪？”
“没听清楚，好像叫暮色什么的。”诺斯挠挠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对西部边境命名的，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叫暮色的地方。”
“暮色山脉！”提亚的脸色同样变得凝重起来，“奥克兰公爵是想让安德烈去死吗？做得这么绝？”
“你是说奥克兰平原最西边的那片山丘？”诺斯抱着胳膊，“那里可都是信奉山神克里的部落民，一个个凶残得像是豺狼。你确定帝国只有这一个叫暮色的地方？”
暮色山脉虽然隶属于西境辖区，但从来没有被帝国所征服，那里的野人是天生的山地种族，他们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自称为桑海人的后裔，信奉残暴而无情的克里之神。据说伟大的克里大帝就是从这片山脉中踏入瓦兰缇斯，开启了自己的传奇故事。可终其一生他也没有将文明重新带回到这里。
“能被称为暮色的，也就这一个了。。。”提亚攥着自己的一缕金发，表情依旧无比惊讶，“你确定你没听错？”
“我哪知道？”诺斯没好气地说，“你刚刚不是一直在说些什么戴安娜和罗恩的故事吗？”
“什么鬼？不是你要听的吗？”
“别躲了，出来吧。”
就在两人因为没有听清关键字句而相互指责的时候，伯爵的声音突然响起，诺斯和提亚一愣，两人对视一眼。
暴露了？
正当两人想要陪着笑脸走出树林的时候，安德烈肥硕的身子从另一个离他们不远的树丛里滚了出来，他浑身都是草叶，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刚才那些话都听到了？”伯爵绷着一张脸，丝毫不知道除了自己自己这个傻儿子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不速之客在偷听。
安德烈点点头。
“你知道暮色山脉是什么地方吗？”见安德烈不说话，罗恩便继续说道：
“那是你的死地，你一定会死在那里。”
安德烈还是不说话，只是垂着脑袋，这一天之内他受到了太多打击，但最沉重的还是见到自己所尊敬的父亲对玛格丽特低声下气的请求。
“放弃吧，开拓骑士并不适合你，”罗恩伯爵像是苍老了十岁，“帝国法律里并没有强制规定开拓骑士必须得就封，我和帝都圣劳伦斯修道院的院长有些交情，去当个修士吧。”
“不，我得去。”安德烈终于说话了，罗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胖儿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没有一个文明人能在暮色山脉立足，哪怕他是克里大帝！”
“即使是这样，我也得去。”安德烈抬起头，“之前我不明白，但我现在明白了，身为贵胄，我们享受的不仅仅只有权力。当我说出想成为开拓骑士的时候，就不能再回头了。”
“如果我放弃了开拓骑士的职责成为了一个修士，那么亚伦家族在帝国就会彻底沦为笑柄，就连亚伦的民众都会唾弃我们，所以我必须得去。”
罗恩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安德烈，然后长叹一声：
“我原本以为索尔顿那个老家伙会来为你授勋，那样我就能用天鹅绒的贸易份额作为筹码，给你换一块像样的土地，虽然可能会辛苦一些，但至少能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安德烈眼眶湿润了，只听罗恩继续说：
“人最难做的就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母亲因为我没能成为禁军，我也没能成为仗剑四方的游侠，可我们拥有了彼此。在你母亲去世后，我觉得我的人生也死去了，但你不一样，如果在乎那些嘲笑和唾弃，那我再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和那些厨子混在一起。”
“所以决定权在你，安德烈凯撒，你是将选择一条注定是血与火焰的道路，还是平静安稳的余生。”伯爵看着泪眼婆娑的安德烈，突然露出一丝笑容，相比于那虚伪的和蔼，这一丝笑容多了些温情，
“当然，我建议你选后者。”
“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条路？”提亚抬头问诺斯，诺斯罕见地认真起来，他深棕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和安德烈同样明亮的光。
“如果他是个男人的话，当然会选择。。。”
“血与火焰之路。”诺斯和安德烈齐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