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千金市骨
“哇，你走路就不能看......”
被撞到在地的霍斯特揉着生疼的屁股大声地抱怨着。
只是伴随着视线的逐渐上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眼前那人惊讶到彻底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瘦弱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
他没有鞋子，皴裂的脚趾缝隙里全是黢黑的泥土，长短不一的裤子满是破洞与补丁，就这么高高低低地挂在脚脖子上，一件老旧的麻布斗篷勉强能盖住自己的上半身，褴褛的布条下隐约可见的是各种凌乱的伤疤。
男人脑袋上的头发应该是被谁贴着头皮给剃光了，这会只剩下几缕潦草长发，它们被拢到一起拨在脸颊的右侧，似乎是想遮掩一下他脸上那仿佛隆起的蚯蚓般的A字形古怪烙印。
这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潦倒与羸弱，以至于就算像霍斯特他们这样日子整天过得紧巴巴的农奴，似乎都要比对方体面不少。
“抱歉。”
古怪男子的左手紧紧攥着自己麻布斗篷的领口，好像一松手就会掉下来，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仿佛两片正在相互摩擦的生锈铁片。
跌坐在巷子里的霍斯特也愣住了。
尽管他也因为从小吃不饱饭所以身形瘦小，和他的名字完全不搭，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被眼前这个看上去吹口气就会飘走的人给撞倒的。
刚才自己在巷口转弯时简直像是被一头牛撞上了！
真是太邪门了。
李维同样也注意到了这名古怪的男人，他现在的视力好到离谱，很轻松地就看到了古怪男子一直竭力遮掩在破烂斗篷下的东西——对方的脖子和手臂上都拴着断裂的锁链。
逃跑的奴隶？他猜测着。
虽然许多信奉光明教会的地区很久之前就已经在明面上废除了奴隶这种惨无人道的制度，但还是那句话，无法确保有效执行的法律再美好也只是一言废纸。
鬼知道那些天高圣主远的大庄园里还会不会暗中保留一些古老的传统。
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投诉电话。
而后，李维也很快发现了这名古怪男子之所以在街巷里仓促穿行的原因。
七八个半大小子追逐吵闹着跳进了他的视野，而他们的呼喊声其实隔着半个街道之前，就已经送进了他的耳朵。
“杀死那个怪物！”
“国王将会册封我们为最英勇的骑士！”
“快追！怪物要逃跑了，他害怕我们，噢噢噢噢！”
“在前面，我看到他了！快！”
“......”
李维悄悄伸出自己的右脚。
领头的一个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臭小子跟他擦肩而过时冲得最快，因此被他狠狠地绊倒在地上，整个人像一颗失手的保龄球那样滚到了跌坐在地上的霍斯特身旁，手里假装是骑士剑的木棍也被甩出去老远。
“滚回家写作业去。”
李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对着这些闹腾的小鬼们说道。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包括地上躺着哼哼唧唧的那个，七八个男孩都楞在了当场。
虽然他们不知道“作业”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都很清楚“滚”是什么意思。
其中有人明显有些不服，想张嘴抗议什么，但李维匀称矫健的身形、漆黑精致的皮甲以及腰间悬挂的手半剑非常显眼地彰示了他的不好惹。
于是他们所有的不忿都化为了面面相觑的尴尬，随后立刻如鸟兽归林般消失在大街小巷里。
“多谢。”披着麻布的古怪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李维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李维微微颔首，然后有些好奇地追问到，“你是从哪里的庄园里逃出来的吗，准备来斯特拉里斯港打工？”
“放心，我可没空把你再送回去。”他补充道。
历史的进程从来不是由某一个节点直接跳向另一个节点的，即便如同此刻这般漫长、黑暗又蒙昧的年代，还是有很多新鲜事物在逐渐萌发。
文明这东西就好像从四面八方拾来的不起眼的柴火，星星点点的光亮汇聚在一起后，才会在最终爆发出绚烂的火光。
而“城市”便是这些薪柴的一种。
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商业与制造业的进步与繁荣在这片大陆上催生出越来越多的城市，同时随着农民由于土地兼并失去自己的立身之本，或者农奴不满于地主的剥削，更多的人口涌入城市，又促进了它的进一步发展，以至于催生出了很多新兴的阶层。
刚才那些熊孩子的父母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的小市民阶层，他们不再像传统的农夫一样在田间劳作过活，他们通常没有自己的土地，依靠做点生意买卖、手工业或者工厂打工养活家庭。
因此精力旺盛到无所事事的小子们既不需要帮自己的父母下地干活，又尚未成熟到可以接触较为复杂的制造业劳作，读不起书后他们就只能满大街地四处溜达，使劲地宣泄这些无处释放的生命。
或许过几年，他们被送进行会当学徒后每天挨上师父几个大嘴巴子就老实了。
类似这种新兴阶层的身份获得起来也相对容易。
很多城市只需要你在那里连续生活了超过一年，就可以自动成为一名当地的市民，从此便能受到相关法律的保护。
所以相当多实在受不了乡下贵族、领主压榨的底层劳动人民，会选择背井离乡，悄悄来到城市里挣扎。
李维猜测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应该也是这样的，每年从非法蓄奴的庄园里逃跑的具体人数恐怕早就已经统计不清了。
“一个偏僻地方，就算说了，您恐怕也不认识。”男子回答得语焉不详，言语间明显还是对李维充满了戒备。
不过李维当然也无所谓，他还赶着去教堂里招聘牧羊人呢。
将霍斯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行三人牵着八匹马和六头牛浩浩荡荡地就准备离开。
在逃跑的奴隶即将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之前，李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冲他问道：“你叫什么？”
“毕格比，先生。”
“行，毕格比。你要是在斯特拉里斯找不到什么好活，又想混口饭吃的话，我给你个建议。”
“出了城门一直沿着矩形石大路往北走到路的尽头，那附近的树林里仔细找可以看到一条砂砾老路，沿着那条小路跑到能看到海的地方有片叫雷文赫斯特的男爵领，那里的领主慷慨又仁慈，他正在招募流民开垦荒地，待遇丰厚且来者不拒。”
自己的领地不可能永远就只靠哈姆雷特那不到一百的人口发展，以后还是得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挖人过去干活。
看着那个自称毕格比的带锁奴隶排骨一样佝偻嶙峋的身体，李维脑海里猛地蹦出来一个典故：
千金买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