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祭坛
雨已经快要停了,但天空还是被浓黑厚重的云层包裹着,树林里悉悉簌簌的声音络绎不绝,帕拉塞尔苏斯每踏出一步都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窥视。
回过头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帕拉塞尔苏斯其实已经隐约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独自出来寻找导师了。
昏暗的密林和叫不出名字的虫兽嗡鸣让她不自觉地想起来一些年幼时母亲为了哄自己睡觉而呢喃低语的童话故事。
诸如会在深夜擦掉孩童五官挪动到自己脸上,并且从此以后顶替倒霉孩子生活的姜饼人、海边某种样貌古怪的搁浅章鱼被当贵族老爷成新奇宠物捡走,每天看似亲昵缠着主人的胳膊,实际上只是为了测量主人的体型,等待着某天自己长到足够大后能吃掉他......
不安的情绪翻腾起来,早已模糊的记忆也随之如同河底被搅动的泥沙般浮现,而且帕拉塞尔苏斯越朝着密林深处行走,这份不安也愈发清晰骇人。
因为她逐渐闻到了血的腥味。
帕拉塞尔苏斯确定那是血的味道,前段时间为了准备毕业论题,她几乎每天都在和血液、黑胆汁、黄胆汁及黏液打交道,那种生锈铁片贴着口腔上颚的腥甜气味帕拉塞尔苏斯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来,她开始犹豫到底还要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惶恐和焦虑像一双逐渐合拢的无形大手将她笼罩。
直到下一刻,幽暗树林里枝桠藤蔓剧烈摇晃传来的动静彻底攥紧了她的心脏。
帕拉塞尔苏斯几乎是咬着舌尖才将尖叫吞回腹中,她握紧短刀抬头望去,发现晃动的灌木丛里猛地跳出来一个......英挺俊秀的少年?
少年黑发黑瞳,看起来像是个旧时代的贵族,他身后还牵着一匹马,此刻正仿佛逃命般地狂奔着,马背上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其中一个毡布包裹着的东西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渗落血水。
“别傻站着,快跑!”
两人交错的瞬间,黑发少年冲着帕拉塞尔苏斯低吼了一句。
跑什么?往哪跑?又为什么要跑?一连串的疑惑仓促地占据着帕拉塞尔苏斯的脑子,紧接着,她又看到一个手持锋利匕首和大口径转轮火帽手枪的黑衣男子从自己的眼前飞快地掠过。
再然后是扛着双手大剑,身穿全套重型板甲的十字军骑士。
他跑得气喘吁吁,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甚至还停下来屈膝半蹲着休息了片刻:“赶快.....跟我们......一起跑啊,小姐,后面有个.....大家伙......”
被这种气氛带动起来的帕拉塞尔苏斯塞尔苏斯很快也开始不有自主地跟着跑动,随即脑海里灵光一闪,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刚刚那个贵族模样的少年拉拽缰绳时素白干净的手。
他右手的食指上带着一枚古朴的纹章戒指,形如荆刺弧光的图案自己曾经在贾比尔教授失联前收到的那封男爵邀请函上见过!
“先生们,请问你们为什么要跑,身后有什么可怕的野兽吗?”
帕拉塞尔苏斯压低兜帽紧跟在队伍后面,腰带上绑的各种瓶瓶罐罐随着身体的起伏丁零当啷地摇晃着,林间密集的树枝如同刺鞭般抽打过来,幸亏她脸上带着鸟嘴面具才不至于被划伤。
“野兽?”
李维·凡·雷文赫斯特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刚才的遭遇,心想是不是自己继承男爵爵位后就已经把这辈子运气全部透支了,从此以后都只能做个喝水塞牙的倒霉蛋。
如果只是野兽的话现在看来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了。
李维等人解决完拦径的土匪后继续沿着通往雷文赫斯特男爵领的老路进发,七绕八拐后突然视野一片开阔。
本以为总算走出了森林,结果扫了两眼后却令人大失所望,李维发现那仅仅是茂密树林里整理出来的一小片空地而已。
地面上零星竖着几根风化严重的巨大石柱,看形状应该是某种雄伟殿堂的遗址,残缺腐烂的屋梁横七竖八地倒着,摇摇欲坠的斑驳墙壁上到处爬满青苔和藤蔓植物。
一伙土匪将这里当成了聚集地,兽皮撑起的帐篷下散乱堆放着成袋的豌豆、燕麦、大桶黑火药、铸铁炮弹、涂着暗红骷髅的巨大方盾、无头的山鼠肉干、短剑、燧发枪、破皮甲以及深绿兜帽等各种战斗与生活杂物。
不过这伙土匪此刻都已经死了。
而且从这些土匪的遗容来看,估计死前应当还遭受了相当痛苦的折磨。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灵智崩溃后的惊惧,有些人的身上甚至没有外伤,只是捂着胸口哀嚎倒地,有些则像是被某种狂放暴烈的伟力摔打蹂躏,躯体已经不成人形,从稍高处俯瞰,破碎的尸体们似乎隐约围成一个圆。
圆的中心则是一个极其古怪且渗人的东西。
那东西从地面破土而出,形状既仿佛是深海怪物探出水面的粘腻腕足又好似墓地里饱食血肉后伸展的虬结树枝。
一个暗红色半透明、材质如同琥珀般的“茧”附着在它的中段,像是一颗肆意生长的巨大肿瘤。
土匪们的血迹流汇聚在这个古怪玩意的根部,在其底座的凹槽里形成模糊怪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很古老的文字,有点类似旧帝国的衬线体字母,李维只能依稀靠着猜测推演其中一些单词的含义。
“来自......群星间的惊惧、火焰......祭祀。”
李维立刻就想明白了他们先前碰到的那俩个家伙其实和在场死去的土匪们是一伙的,拦路的两人应该是在望风或警戒,而他们的大部队则聚集在这里举行了某种极其可怕的邪恶仪式。
但为什么自己的领地里会有一伙匪徒?他们祭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自杀吗?
看着那个“茧”一样的东西空荡裂口处偶尔滴落的猩红液体,回忆起刚才林间小路旁那些纷杂的、如同狂乱蛇蟒爬行过的痕迹,李维感觉自己的背脊不由地泛起一丝凉意。
当他把视线从那怪异触手挪开,看向更远处时,那丝凉意转瞬间就化作寒冬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层叠掩映的树叶与荒草丛中,一对猩红的眼睛悄然浮现,紧接着是更多的眼睛,一对两对三对......像是乌云消散后漆黑天幕上密布着的、充满恶意的星光。
“跑!”
李维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