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下城区
一个会写字的治安巡查官倒是挺让李维意外的。
在这个能猜出本国语言里包含多少个字母就已经算得上是人中龙凤的年代里，可以正常听说读写的人基本上除了贵族就只剩下教会的修士了。
甚至在这些“高知”群体里面，神职人员的占比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很多贵族会选择将权力外包给专业人士打理，自己每天只需要在庄园大别墅里躺着开席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收租，识不识字其实影响并不大。
眼前这个带着治安官徽记的小老头居然写得一手还不错的好字，想必年轻时的经历应当颇为有趣。
和另一个时空里必须经过考试、刻苦训练甚至严查祖上三代后才能通过政审的执法队伍不同，李维如今所处的世界里，这些所谓的治安官其实是个相当模糊的概念。
乡下的庄园自然是由贵族和骑士老爷们承担了保护领土安全稳定的责任。
城镇的情况则要复杂一些，有相当多的社会机构与个人会参与到维护城镇治安的工作当中。
其中既有各类行会为了维护市场秩序、规范商业行为而形成的治安自卫组织，也有封建领主的私人武装、所属教区的教会法庭或者地方官员与市民社区共同选举产生的自治机构。
主打的就是一个鱼龙混杂。
而当视线具体到一个个治安官本身时，透过这些纷乱繁杂的社会背景，通常又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相同的底色。
那就是粗鲁与暴力。
滥用私刑几乎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不管是小偷小摸还是作奸犯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面对罪犯或者疑似罪犯时，奉行的通常都是“先打一顿，打的时候再把问题问遍”以及“说教无益，折断的骨头才是最好的课本”。
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其实并没有见过课本。
总之无论如何，先给犯人们来一套大记忆恢复术总不会有错。
因此当李维看见眼前这个金发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时属实是有点震惊的，他猜测或许是盐商行会比较有钱，所以组织起来的治安队伍人员素质相对也要高一些。
盐是维持生命活动的必须品，在古代，无论中外贩盐都是一个极其暴利的行业。
雷文赫斯特男爵领毗邻拉维什海峡，李维刚抵达那里时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依靠海水制盐来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但残存的理智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掐灭。
先不说将海水晒制成钙镁离子超标的卤水，再将卤水熬制成结晶盐本身对于哈姆雷特那些脑袋里知识含量丰富得就跟树林里小动物似的领民已经算是一件颇为复杂的工艺了，短时间内很难满足胜任生产工作的需求。
就算他最终将细盐做出来，可能也还是把握不住。
以李维领地里上上下下全部的活物加起来也才堪堪不过百人的规模，消息走漏三天，估计他就会被人发现背后身中数箭，在自己的书房里自杀身亡了。
这个年代的盐商行会可是拥有王权背书，势力庞大到足以对整个王国进行盐业合法垄断的。
盐的品质、价格、每个地区的销售额都得由他们说了算。
或许只有像这样富可敌国的组织，才能养得起会写字的基层治安官吧。李维看着威廉姆认认真真的“笔录”默默感慨。
他现在对这个与他刻板印象里的中世纪治安官截然不同的老人颇有好感，对方记录他们证词的样子让他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李维都感觉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不在那个肮脏落后的破烂世界里了，而是骑电动车时忘记戴头盔，交警同志将他拦下来一边开罚单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年轻人要珍惜生命，以后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真的好想家啊。
离开这么久，家里养的蠢猫恐怕早就已经把我给忘了吧，李维神游天外地想着。
将遭遇毕格比、彼此交谈以及分别的事情耐心且详细地告知了治安官威廉姆后，金发老人便对着笔录上填写的内容陷入了沉思。
他胯下的大狗弗格莎也伸着脖子望向老人手里的纸张，吸吸鼻子皱皱眉毛，好像真能看懂似的。
“这条猎狼犬可真漂亮，”李维伸出拇指、食指与中指捏在一起，比了个“嗟嗟嗟”的手势，“它今年几岁了？”
猎狼犬噌地一下就想要站起来往李维那里靠，差点没把老治安官威廉姆顶飞。
“三岁半，先生。”威廉姆提起手里的项圈把手轻轻敲了一下弗格莎的脑袋，将这只活泼的大狗重新按了下去，“坐好！再闹就没骨头吃了。”
“我从你们提供的证词里找到了一处......怎么说呢，姑且称之为嫌疑犯吧。”
威廉姆用羽毛笔将手里纸张的某一行给圈了出来：“一些调皮的孩子在追逐衣衫褴褛的狼狈男子，我将其中一个孩子绊倒，并且把他们都驱散了。”
“那些孩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大多都是红头发，脸上长有雀斑？”
“......好像确实是这样。”
李维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熊孩子从半个街区外吵闹奔跑的慢放画面，留着鼻涕满脸通红的小个子脸上布满了泥点子般的黄褐色雀斑，他缓缓地从自己的面前跑过，一个不注意拌到自己的脚，然后在半空里慢悠悠地划过一道弧线，啪唧一声摔倒在霍斯特的身旁，还差点撞到他。
“这个年纪的男孩真算得上是人厌狗嫌了。”威廉姆对他们客观评价道。
“喔呋！”
弗格莎补充了一句，似乎相当赞同。
“海雾码头的一些小惯犯，平时聚在一起卖卖无用的小杂物，或者假扮成乞丐行骗，像您这样富有同情心的贵族是他们最喜欢的目标了。”
“有时候他们会一直围着您假意乞讨，然后有人趁机从背后摸走您的钱袋。”
“说实话，我更觉得您的钱很有可能就是被他们偷走的。”
威廉姆收起羽毛笔，将纸张小心翼翼地重新叠放回腰包：“现在去找他们应该还来得及，趁他们将这笔钱花掉之前。”
“不过我们得抓紧时间。”
“毕竟......现在这年头物价飞涨，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那些铜鸦花在哪里了，但它们就这样飞快地从钱包里消失了。”
“再厉害的小偷也比不上待价而沽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