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京!
独孤谓撩起马车车厢前的帷幔,探出头去环顾四周,深秋时节,官道边一片肃杀萧瑟之景。凋零完树叶只剩躯干的枯木伴着细细潺流,此景似乎亘古不变。
偶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空中嘶哑聒噪着,更添了独孤谓心中寂寥无趣之情。
狂风吹过,飞沙走石,独孤谓猝不及防下呛到了气管,咳嗽呕吐了好一会儿。
他神情痛苦得坐回位置,向身边的韩约问道:“韩将军,你对长安城附近的地理位置熟悉,咱们离凤翔城还有多久啊,我身子骨都要被颠的散架了。”
韩约从怀中掏出堪舆图,正要估算距离,忽然听到车外响声阵阵,爆竹声齐鸣,好似雷公做法,更有沉闷马蹄声从远至近传来,踩得大地都在震动。
护卫使者的神策军纷纷拨转马头,围着马车列阵,个个拔刀在手,寒芒毕露。
马蹄声逐渐消停,只能听到轻微的嘶鸣,对方队伍在三里之外驻扎不动,而后有三骑脱离队伍慢慢来到神策军前,为首的青年翻身下马步行至马车旁,拱手问道:
“来者可是天使?”
独孤谓透过帷幔缝隙瞥了一眼,觉得对方很是眼熟,便弯腰下车,却不想脚步虚浮打了个踉跄,险些要摔倒在地,幸亏青年一把抓住他。
“王显兄!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看清青年样貌后独孤谓很是惊讶,面前那人是和自己同一年科举的考生,两人之前便相识,关系莫逆,不过在王显科举失败后交集越来越少,此后更是听不到他的消息,没想到在这碰见他。
王显笑意盈盈,“独孤兄别来无恙,我如今是郑相公的幕僚,特奉其命前来迎接,没想到是那宣命的使节是你。”
独孤谓感慨万千:“想当年我们兄弟二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两鬓都能看见华发了。”
“独孤兄才学斐然,能力出众,这才几年便做到礼部员外郎,给当今圣上宣读旨意了。不像我,只能借助家里的关系做个幕僚,勉强混口饭吃。”
独孤谓朝周围看看,见神策军都离得很远,这才小声私语道:
“能做郑相公的幕僚那也是人中龙凤了,在下此次前来,便是圣上要招他回宫重新启用为相。贾相公身体很差上书请辞,圣上允了,又封他为太子太保,留在长安休养,这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吗...再说了,如今李相公仗着诛恶功劳,大权独揽,骄横跋扈,唯有请郑相公回京才能治住他....”
王显歪了歪了头,二人对视一眼。
“独孤兄,慎言!慎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
独孤谓像是想起什么。
“王兄,你说靠家里的关系是指?”
“唉,说来惭愧,家父乃是京兆尹王璠,与郑相公是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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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府衙深处。
独孤谓把圣上的诏令文书恭敬递给郑注,而后便识趣的离开和王显去叙旧了。
郑注和韩约二人在他府衙住所把酒言欢,随着气氛渐热,韩约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纵横。
“郑相公,我,我对不住您啊。”
郑注佯装惊讶,赶紧起身去搀扶韩约,看似要把他拉起来,却只是用的虚力,韩约还是傻愣愣在地上跪着。
“韩将军,你这是要折煞我啊,金吾卫将领和地方节度使私下碰面,咋俩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你还给我下跪,这下更洗不清了。”
“在下如今已不在金吾卫军内任职,被李训那厮擢升为神策军观察使。”
“这可是好事啊!”郑注提着酒壶满满倒上一杯葡萄酒,一口闷掉,极其潇洒,“监察左右两队神策军,何等的荣耀,我先干为敬,为将军贺喜!”
韩约的脸根本看不见喜色,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
“郑相公,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这位置看似权大,其实早就被架空了,不过是被尊起来的一具泥塑罢了,根本没有兵权在手,李训那厮对我明升暗降,是在害我啊!”
郑注心底冷哼一声,自己可是这主意的祖宗,如何不知!
当年自己和圣人密谋毒杀王守澄时,就曾忌惮过他手里的神策军兵权,特地等拔擢他为观察使后才动的手,顶替他位置的正是仇士良,没想到杀了老虎又引来了豺狼。
“这...李相公怎会如此?不是你和他共谋的甘露之变吗。老夫虽远在凤翔,却也听说当时情况之紧急险恶,幸而将军英勇无畏、挺身而出,把阉党是杀的片甲不留,能出将军这般的旷世名将,实乃天佑我大唐。”
韩约有点懵,他不知道郑注是在认真夸他还是讥讽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对着郑注不住的磕头。
“韩将军这是做啥?”
“郑相公,小人错了,小人真知道错了。我也是被李训那厮蒙蔽了,他怕您在凤翔招募好兵马,里应外合下闯进长安城把仇中尉杀了,立下这奇功他就再也没法压过您了,便私下和我商议提前动兵,假借天降甘露的名义把阉党诱骗至金吾卫院内剿杀。”
“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做了对不起郑相公您的事。小的知道错了,还望相公不嫌弃,以后定会为相公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郑注沉默半晌,突然面露苦色,悠悠叹气道:
“我和李相公亦师亦友,实在不相信他会做出背叛我们盟约的事。罢了罢了,我也心灰意冷,无意仕途,过两天便上书请辞这节度使之位,回老家当个富家翁泛舟江上了。”
话毕,抬腿便要往门外走,却不想韩约死活抓住他靴子不松手。
“韩将军,你这是何意呢?”
“郑相公你走了,圣上怎么办,国事怎么办,这天下苍生怎么办?”
“唉,穷则独善其身,我如今已无那心思了,李相公倒是很醉心于这权力,而且他也有能力治好这世道。”
“呸!”韩约狠狠吐了口唾沫,“李训那厮刚愎自用、唯利是图,仇士良没死多久就开始大肆排除异己,给自己的心腹安插职位,任人唯亲培植党羽。甚至还和鱼中尉勾搭上。他们早晚要图谋不轨,这朝廷没了您早就是岌岌可危了。”
见郑注还是没有反应,韩约一咬牙:“郑相公,李训那厮早在甘露之变前便密谋除掉您,这次官吏变动您怕是也知道,不少您的门生故吏都被李训泼了脏水,要不是圣上保着,他们早就被拉到独柳树前砍头了。”
“您不为了苍生,不为了圣上,也得为了自己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李训想害您的心是不会停的。”
郑注假装痛苦的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精芒四射,他盯着跪伏着的韩约问道:
“韩将军,我听闻你来凤翔前,曾秘密被圣上召见过?”
韩约猛地抬起头,吓出一身冷汗,这事极为私密,郑注怎么知道,看来他在长安城中的势力还是恐怖的厉害,绝不能小觑。
“不瞒相公,我来此见您正是圣上的安排!”
“圣上口谕:郑相若是有了退隐之心,你就对他说,‘卿忘了白起、韩信、高仙芝之事乎?’”
许是韩约模仿李昂的音调太过奇怪,郑注哈哈大笑,他随即撕开诏令,只见上面清晰写着:
“国可十载无君,但不可一日无卿!”
柳公权的字写得虬劲有力,郑注啧啧称奇,随后便径直打开房门,对外吩咐道:
“来人,令凤翔军整备集合,开拔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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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州城外
李德裕正手持鱼竿,孤坐在河水边垂钓,远处一位文士手持诏令气喘吁吁的跑来。
“李公,圣上口谕,宣你回长安任工部尚书。”
李德裕眼皮都没抬,对这个任命显得意兴阑珊。
“不去,裴诏你帮我上书,就说我身患重病,哪也去不了。”
青年文士小心的踩过烂泥地,有些心疼自己才买的布鞋。
“李公,一部之首的位置你都不去啊,如今牛僧孺、李宗闵等均不在朝中,有啥好怕的。”
“你小子别用激将法这套,还嫩了点。”李德裕仍旧不为所动,“甘露之变才多久,朝中动荡不安,天下坏事频发,圣上想让我回去收拾烂摊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干。再说了,李训、郑注、王璠、舒元舆等人势必要有一场死斗,你我作壁上观不好吗?亏你爷爷还是裴度,他那明哲保身的本事你是一点没学到啊。”
裴诏想了想,李公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他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自己就不用费口舌去劝他了。
“唉,李公,你猜圣上这书信里写了什么?”
李德裕凭借自己对唐文宗的了解,不假思索回答道:
“青史留名。”
裴诏小心地把信件从火漆那撕开,抽出其中的纸张看了一眼,轻笑说:
“李公,你终于算错了一次。”
“哦?”李德裕放下鱼竿,疑惑地抬起头,“那便是写着‘千古一相’。”
裴诏继续摇着头,伸手把纸张递过来,李德裕接过,只见上面镌秀硬朗的墨字写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德裕低头沉默不语,却不想此时一条肥鱼咬钩了,鱼竿抖动的厉害。
眼见李德裕没反应,裴诏急的自作主张把杆子拎起。
“是条鲫鱼,这条也太大了吧,李公,今晚你有口福了。”
“走吧。”李德裕轻声吩咐。
裴诏答应了一声,拽着鱼线跟着李德裕走,却不想李德裕回头一把夺过鱼竿,径直扔进了河里。
“我这已经有别的鱼上钩了。”
“莫不是李公是别人的鱼吧。”
裴诏定定看着他,二人突然相视一笑。
“李公,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嗯,记得多带两张胡饼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