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支大口袋里;甚而至于,她可以从国民党乡长黄彪身上,将国民党的军响掏出来,以肥私囊。因此,这些年来,他的小小栈房才有这么火红,生意越做越大;那钱就像人们常说的六月间的狗粪堆上的苍蝇,越来越多。于是,邱三麻子想,自己人都老了,管她做甚;不过,话得说回来,蟋蟀死了也有个泥巴饼饼,网此,他想到了买地方。俗话说,石头屙屎干年肥,有了土地,终身就有依靠了,老有所养,死有所葬,邱三麻子决定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一天,黄白玉从乡公所回来,邱三麻子在门口接着:“白玉,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邱三麻子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说话。黄白玉把眼一楞,粗暴地挥手道:“站远一点说话,客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们都是老夫老妻的了,有什么不好?”“你胡子都一大把了,人家会怎么说?”黄白玉把粉脸扭向了一边,“你身上又脏又臭……”邱三麻子一返往常,耐着性子:“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一家人。”黄白玉觉得今天,男人的行为有些奇怪,也就转过身来放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你那个当国民政府县长的大舅子又说了什么?”“买地方。”“买地方?”“白玉,”邱三麻子进一步说道“我想我老了,做这栈房生意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买些土地,搬到乡下去住。”“啊,是这样的。”黄白玉高兴得嘴都笑歪了;她早就想买土地了。父亲破败的家,依靠国民党恢复了元气,现在她还要依靠国民党,为她的六个儿子,置办一个很大的家,成为流沙镇的首户;把流沙镇、甚至整个流沙镇和乡下都控制在自己手里。她恼恨周武还带着一帮残余徒弟,把土匪赶跑,又在飞峰山上办什么“义拳”,继续与她作对,使她不得安宁。要想发家至富,非把“义拳”的子孙消灭不可!她要把飞峰山也买过来,置周武于死地而后快。同时,黄白玉用肿胀的眼睛,讨厌地瞟了一下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半夜里,人都老了,还想上她的床,真是的,癞蛤嗼想吃天鹅肉,心烦,为了避免他的胡绞蛮缠,也想把他弄得远远的。于是,她说,“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不早说呢?”“既然是一件好事,那就快办吧。”黄白玉不耐烦地说:“好吧,我回头就去和黄乡长商量着办,不用你操心,快回你的房间去!”“随你的便吧。”邱三麻子吃醋地说,转身回到他的房间。
不久,这件事就办妥了。黄白玉买了一条沟和一匹山;她的愿望实现了,这次真的把周武陷入了绝境,但是她用肉体赚来的买地方的钱都揣进了黄彪的腰包。她明知道被敲了一杆子,心里多疼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元啊!然而表面上装得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你看神龛用两对大蜡照得红瑯瑯的,柱子上贴上了红堂堂的对联,大白天门前的红灯也高挂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带红的,就连黄白玉的脸都比平常多打了一层红粉。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着一个字——“喜”。黄白玉恨黄彪无情无义,他占有了她,而她要买地方,仍旧一个子儿也不少。当然她是有心眼的,顺着他向上爬,也达到了个人目的。可是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并不真喜欢他,而是逢场作戏……利用他!于是她把牙一或,再牺牲一次,利用一次,绷紧粉脸,索性再拿出一小把银元,办了十桌酒席请客,待黄彪为上宾,完成了她父亲想做而又没有做到的事情。然后她便体面地将麻子男人送去乡下。说是乡下,却也不远,离流沙镇仅有一里路,顺北门出镇口向西倾斜而上,翻过一道不高的坎坡就到了。它正好处在苗儿山的尾子上,上街非常方便,这地方叫黄家沟。富饶的黄家沟和荒凉的苗儿岭连成了一遍,这是黄白玉花了十年开栈房积蓄的银元买来的地方,它将成为她的另一个聚宝盆;这是后话,我们还是先看看目前周武他们的处境吧。
第七章
“哎呀,郭老先生也死啦!”龙玉亭悲痛地叫了起来。“只好这样送回他家了。”周武昏昏糊糊胡胡地说。“哎呀他家已不在这里了。”打更人又说,“自从你们义拳会馆解散,你们走了,他家也逼迫离开了流沙镇。如今会馆成了国民党乡公所了。自从黄彪当了乡长十多年,他有一队国民党兵,你们不敢露面。”“唉,我倒忘了,你说过他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人了,但不管怎么说,先埋了老先生再说。”王运福建议道。
打更人连忙先开口道:“行,还有付芳这孩子,我们一同把他们抬到‘官印堂’吧,那是棺山,没钱的人死了都埋在那里。”说到这里,他神秘地低声又道,“那里还有一个人正等着我呢。”
“谁?”众人并口同声地问。
“到了就知道啦。”
打更人忧心忡忡地说。于是他们匆匆忙忙赶往坟地去了。一到坟地,打更人首先去看乐才藏身之地,他揭开谷草一看,使他大吃一惊并且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说:“明明是在这儿,怎么就没有人了呢?他……我想今天才来埋他,怎么就不见了尸体了呢。”“谁没了?”众人又问。“付乐才。”“付乐才?”周武惊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被万达山、万达青兄弟给打死了,伍子,。”打更人哭丧着说,“可能乐才是来寻找孩子的吧,谁知碰到了这两个恶棍就遭了难。”“哼!早知道如此该废了他俩!”周武气唬唬地说,“乐才是死了,虽尸体不在,也不能死而复生,这账要算到那三个逆徒身上!”“你们开除的三个人投靠了黄彪,伍元当了流沙镇的保长,万达山、万达青兄弟俩当了乡队副,又到飞凰山招兵买马,占山为王去了,不知几时他俩人又跑回来行凶……”“他们也上飞凰山了?”周武斩钉截铁地说,“那就不是‘红胡子’,而是土匪了!”“我们也上飞凰山,把他们赶跑。”王运福说,“流沙镇有国民党兵,我们就到山上再办‘义拳’对抗,联络老百姓,免受国民党和土匪之苦……”
于是他们在埋了郭老关子和付芳之后,一同上了飞峰山,赶跑了万达青、万达山的土匪武装。又办起了“义拳会馆”。但不久就被黄白玉勾结黄彪逼得走投无路无路……徒弟散了,周武独自出家在古庙当了和尚。数年后,黄彪走了,黄白玉的大儿子邱宽当了流沙镇乡长,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在读书时代参加了国民党。邱宽从外地回来接受委派,说委派,还不如是当国民正府县长的大舅给的。不管怎么样,邱宽年轻有为,当了流沙镇乡长之后,一开始就以宽厚待人的面㹸,赢得了民众的信任,生活也算安定。这期间,他霸占了风水宝地无名山。在无名山里,修建了一橦巨大的四合院山庄,把连自己在内的六兄弟安顿在内。分别娶亲生子,收租吃饭,完成了母亲的心愿;而把黄家沟留给母亲专用,显得他十分孝顺。那里有一口上等盐井和盐灶房很值钱,从一个农户手里抢夺过来,分别改成地茅井和邱家盐灶房,由陈桌得代管,同时任邱家和母亲的管事。。。为了平熄民愤,心生一计,征得母亲同意后,他亲自去把周武从飞峰山接回流沙镇,又找回跋脚女人和勇子。这样一来,周武再铁石心肠也被软化了,无心再办“义拳会馆”,就此安享晚年。当地人也无心生事,各自谋生。王运福和龙玉亭看看邱宽乡长,鈇一般手婉,无力回天,又出远门去了。周武十分想念乐才和雪梅,不相信他们就这样死去;他带着十五岁的付亮走遍了狮子坡、龙形坡和飞峰山,最后来到苗儿岭上。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是雪梅!”周武战偎偎地说,脸上露出了惊喜之光。“妈妈?”付亮问,“是妈妈吗?”“对,你公公听出来了。”周武高兴地说,“快,亮亮去接你爹妈....”周武来到雪梅身边才知道她哭喊的原因,是乐才摔下了崖!因为他们生下的第三个孩子病死了,两人痛苦不堪,正挣扎在生死的边缘;眼睛也开始瞎了,他不忍雪梅受苦,又去开垦悬崖的土地。由于体力不支,视力模糊看不真,便摔下了山崖……周武找到了人非常高兴,他们一起回到了流沙镇。付乐才并没有死成,又捡了一条命。但已经麻木了,黄白玉对他没有了兴趣。黄白玉的大儿子邱宽以仁义治人,觉得付乐才一家,过着这样悲惨的生活,是母亲做的太过分,要她补偿。黄白玉只好将付乐才夫妻安顿到闲置的栈房后院的马房里养病住家。当然不是白住,是要付乐才为栈房挑水,雪梅为栈房洗衣服、洗被盖。邱宽这样做,也在打他们的主意,是要让付乐才当他的盐水工,要周雪梅为邱家纳鞋子缝衣。继后,乐才和雪梅他们又生下三个男孩,取名二娃、三娃和四娃。经过辛勤繁重劳动的十年,付乐才耳朵徹底聋了,雪梅背驼了,与年轻时候判若两人,于是,人们称乐才为付聋子,喊雪梅为付嫂;他们的真名就渐渐被忘却了。呜呜呜呜……一个凄厉而尖锐的中年妇女的喊叫声和哭声,颤抖地交织在一起,一声紧似一声地划过初夏的夜空;炙人肺腑。天空黑沉沉的。躲在庄稼地里的农人们:老人和小孩、妇女和姑娘;都不约而同地从麦杆丛中探出瘦削的脑袋,在黑暗中,神情惊异地相互询问。“发生什么事了?”龙玉亭惊问道。“大概这阵家里的人快断气了。”一旁的余老伯惆怅地答道。“是付聋子?”龙玉亭焦急地又问,“乐才老弟怎么啦?”余老伯没有马上回答,他索性从庄稼地里站了起来;但他并不去拍打破土布掛上粘着的泥土和胡须上粘着的草屑,而是在黑纱帐般的朦胧中,踮起脚尖,两只老花眼注意地远远朝那即将倒塌的、有着鬼火般家客栈的后院——邱家马房望去。虽然什么也望不着,但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撕裂肺腑的哭喊声,猛烈地敲打着他那善良的心。过了许久,他那僵直的身子才有了点活气,默默地低下了头,眼眶里充标满了同情的热泪,然后他重新坐在潮的地里,不平地说道:“是付乐才快不了。”
“唉呀,是付嫂的丈夫哇!”黄梅妈惊叫了起来,“付大哥伤的可不轻呐!难道……”“妈,我去四娃家看看。”黄梅妈的小女儿黄梅接着说道。黄梅没等她妈妈开口,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前跑去,两手熟练地扒着麦杆“哗哗”作响。她刚跑出五、六步远,就被她妈妈叫住了。“回来!你没看见镇上在过兵?”黄梅赶紧跑回到妈妈的身边。煞时,镇上杂踏混乱,马嘶狗叫,人声鼎沸;后一队士兵与前一队士兵,为争夺住房和好吃的东西而互相争吵、斗殴,同时间杂着当官的下流的责骂和老佰姓的诅咒。“狗日的遭殃军,何时才过得完啦!”龙玉亭骂道。“龙叔叔,国军、中央军为什么跟乡丁一样坏呢?”黄梅在她妈妈怀里问道。“什么国军、中央军?都是遭殃军!”“哦,是遭殃军!”黄梅拉长声音学着说。“哈哈!”大家被逗笑了。“他们生下来就是坏种,所以就那么坏!”龙玉亭说完觉得这不确切,便做了一个怪像,“他们是魔鬼土匪,在外面把我没折磨死!算捡了一条命回到了家。”“哈哈,”大家又笑了。一位私塾先生,把头伸进人群,从长袖筒里又伸出两根瘦削的手指,提了一把老光眼镜;说道:“听说,打日本,中国胜啦!蒋委员长又惊又喜,他急忙从峨眉山上下来,把他的国民党中央军开赴前线,去当现成的接收大员,要与共产党争地盘呐!现在,他就正在调兵遣将呢,所以……”
“所以他们走一路,抢一路,抓一路!”龙玉亭噘着一张憨厚的嘴巴,鼻子一哼,不满地又道,“屁接收大员,连我们穷老百姓也成了蒋介石的接收对象了么?”“哈哈……”“嘘”私塾先生怕事地摆手制止众人的喧笑,“别出声!”正当庄稼地里的农人们自由闲谈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排十来个背枪的黑影,悄悄向这边摸过来。他们那不习惯的手和脚,常常踢着麦杆发出杂乱的巨响。余老伯侧耳细听,猛吃了一惊,连忙支起身子,探出头去,竭力睁大一双老花眼睛,在黑暗中四处收寻,隐约发现一条线式的黑影在踉跄中逼近。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对还在说笑的农人们,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命令。“抓夫的来了,快跑!向狮子山上跑!”人们一听遭殃军来抓人了,马上停止了说话,男女老少在余老伯的指挥下,奋力向狮子山峰奔去。国民党抓夫队一看人跑了,便都扭亮了远程手电筒光,拼命在后面追赶,可是,他们常常被麦杆缠住脚和衣服,一个个都被摔倒在庄稼地里。等到他们好容易清理掉身上的麦草时,再一看四周人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余老伯说:“这阵,他又死过一回,一家大小哭声振天!”他顺着人们一边悲,一边叹息,“家只有听天由命了。”付聋子真命苦啊,年轻的时候,是个多标志的小伙子。就是狐狸精黄白玉害的。嗯,付嫂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大美人,都是黄白玉和陈桌得逼的她未老先衰,家破人亡。看来付聋子没得救了。自从陈桌得当了邱黄氏的管事,就成了邱宽一乡之长的帮凶。人们众说纷云。唉,唉。付嫂守着枯瘦如柴的丈夫毫无办法,只有叹息。屋里点着一盏不太亮的油灯;它不停地摆动,忽明忽暗地照着这空空如野的家。这是家吗?这是什么样的家?而付嫂他们就根本没有家,一辈子都上无片瓦,下无立维之地,她们只是寄人篱下,权借着邱家客栈的马房,避避风寒。可是,马房四壁横窗破口毫无遮蔽,这又怎么能避风寒呢?在面临野外的一方,粉石剥落,只剩下纸厚的一层了,这又怎么能抵挡强盗的偷窃呢?幸好他们与叫化子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偷了。三个小不点的孩子,挤在乱草堆里,瘦骨鳞鳞,衣衫褴楼破烂,头发蓬松像三颗草篼,脸上粘有许多小污点;只有那一双双小眼睛乌黑溜圆,显示着聪明的未来。他们惊恐地望着他们的妈妈,但他们不敢看躺在木板上的父亲那可怕的快落气的面孔。付嫂和她的丈夫,都是靠双手挣钱吃饭的人,他俩一天不干活,一家人就揭不开锅。又因为他们住着邱家马房,因此,付嫂自然就是这栈房里那些油腻、堆积如山的、发了黄的被盖的洗衣工。付嫂年过四十,便失去了女人的风韵,营养不良,皮肤发黄,不过从外表看来,颇为美丽,油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根锡钗子,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物有神,眉毛粗黑,依然可见一个禀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她下巴略尖;洁白的牙齿排列整齐,穿一身右边开口的土兰布长便衣,肩上补有两块大疤,十分简洁。放大了的脚仍跟像从前一样,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只看勤劳的手上像柏树皮一样布满了裂纹。而付乐才当了打水匠,专从深井里提取盐水,一天也不准耽误;他老实巴交勤恳干活,从不偷懒。有一次,他病了,隔了一天没打盐水,第二天上工时,管事要他一天把两天的盐水挑完,于是他捡了一挑大桶,盐水装得满满的,足有一百五、六十斤,他挑在肩上刚走了两步,扁担就断了,盐水撒了一地,结果被管事重重地扇了两耳光,从此耳朵便听不大真了,而且还扣去半个月的工钱。可是,活还得继续干……现在黄白玉老了,改称邱黄氏,搬到黄家沟坐收地租享清福去了;栈房租给了陆家改称陆家客栈七天前,邱宽又新打了一口深盐水井,本家邱管事就把水牛式的付聋子调到了这口新井上打盐水,而这天正遇身体不好,又没吃饭,便向管事请了个假。可是,邱宽要庆贺这口新井的成功,并且他邀约了许多地方上的绅士和县府盐官参观,于是邱管事,非要付聋子上工把新盐水打出来不可!管事叫邱以德,是邱宽的侄子,仗着势力,领着两个乡丁硬把付聋子从家里拖了出来,逼上了盐车。付聋子站在高高的盐车上,两只充血的眼睛盯住邱宽和那般参观的‘客人’,心里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他慢慢地将盐筒放进了井里,然后他将牙一咬,快速地踩动盐车,将装满盐水的盐筒提起;他多么么希望用超重的力量,把盐车上掛盐筒的楠竹条挣断,从而造成蹋井事故,来砸掉这口吃人的新盐井呐!可是,不一会,他发现他的力量太软了,力不从心,尽管他发狠踩动,脚步始终不快,而且愈来愈慢,愈来愈觉得吃力.;胸闷发软,他这才知道他是在病中,额上已经冒出了虚汗……楠竹条卷了一半了,下一半的楠竹条上,开始浸透了浓盐水,邱宽高兴得发狂,忙用食指在楠竹条上蘸了一下,放在舌头上尝味,马上那鹰嘴鼻梁便翘了起来,确信这是一口好井,咸盐水多,是他抓钱的宝贝,于是,他一劲地摧付聋子快踩。然而,这时的付聋子力气已经用尽,快要失去控制了。还剩最后几圈时,他的身上开始摇晃了,一步、两步……突然,他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脚停止了踩动,只有双手还握住吊手架,立刻盐车反转了,付聋子猛然醒来,可是他已经无力驾驶盐车了。盐车反转的猛烈速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把付聋子的双脚拉翻过去,在盐车上扯出了血和肉,甩出老远,打到了邱宽的脸上;众人大惊失色。工友们蜂拥而上,喊着救人,要砍断楠竹条;可是,邱宽却要救井,不准拉动,拼命叫嚷付聋子快用身体把盐车卡住。工友们气极了,推开邱宽和乡丁,正要去砍楠竹条时,由于超速的旋转,盐车的转轴断了,向上弹起,把付聋子抛到空中,然后落在地上,血肉模糊,当场就昏死了过去。工友们立即抢救,找来一块木板很快把付聋子抬回了家中,大家又凑了些零钱交与付嫂,给聋子治病…….现在,钱用完了;可是,付聋子的病仍然没有好转,眼看一天不如一天了,急得付嫂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呐!她抬起肿胀的眼睛满脸挂着累累泪痕,转向草堆里的两个大一点的孩子,焦急地说道:“二娃,你出去看看大哥回来了没有?棉絮当了吗?你们的爹等着药吃呢。”“妈妈,大哥还没有回来,我去
找。”三娃抢先说。三娃说着就从草堆里站了起来,打双赤脚便跑出了门外。一会,付聋子艰难地睁开双眼,抬了抬干柴棍式的手,微微努了努干疮的嘴,朝地面上孩子坐的方向,辙动了一下病沉的身子。付嫂连忙俯身过去。付聋子断断续续的说道:“雪、雪梅,你、你就别、别把棉絮当了……”“可是,你的病很重呀!”付嫂附在付聋子的耳朵上说:“要用钱……”。“没,没关系;我现在才、才明白,这、这世道多狠毒哇!我、我不行了……要照、照顾好……照顾好孩子……”“别讲这么多话,养病要紧。”“我、我希望孩子们活下去。”付聋子继续说道:“要与他们斗……斗哇!”“你也应该活下去呀,四娃他爹,我们都是人呐!”“可是,可是,可是这世道……不准我们活呀!”付聋子气愤地喊出了最后一句话,便又昏迷了过去。“四娃爹!四娃他爹!”付嫂俯在付聋子的身上,急促地喊叫起来。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仍不见付聋子醒转来,付嫂慢慢从木板床缘站起身来,收住眼泪,看着付聋子那死灰色的面孔,仿佛那吃人的管事邱以得和乡下邱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在眼前。突然她身子一颤,面对着这惨淡的人生,她胸中的怒火在燃烧,顿时,脸变得铁青。她把双手举过头去,理了一把散乱的发髻,头一昂,说道,“我找他算帐去!”付嫂说完就一头向门外冲去;可是,她还没有跨出门坎,便被两把雪亮的刺刀逼住了。接着,从门外传来恶狼般地叫声:“你要找谁算账去?好大的胆子!”随着叫声落地,陈桌得那猴子脸,便出现在门口,他恶狠狠地指挥着两个乡丁,拥进了这间空空如野的马房。流沙镇保长伍癞子,也随即跟了进去。“你们要干什么?”付嫂退到木板床旁,用背护住付聋子,厉声问道。“要干什么?你还不知道?”邱以得从鼻子里哼出了声。他也有四十出头年纪了,因为他和邱宽沾亲而成了一条有名的护家狗。这阵他头戴一顶金丝绒瓜皮帽,一付黑色眼镜,高高地耸在鼻梁两边那突起的颧骨上,脸拉得很长,头削的下巴上长着几根稀疏的鼠须胡子,足足有三寸长。他身穿灰色上衫,外套黑丝绒马褂,脚踏绒布软鞋;人细而长,背略驼,这个样子活像一具会走路的骷髅。他倒剪着双手在屋里东闻闻、西看看;突然,他转身伸出一支柴禾棒式的脏手,将付嫂推开,指着付聋子叫道:“付聋子,上工去!”“管事先生,你没看见吗?他正病着呐!”付嫂没好气地说道。陈桌得的两颗黑眼珠,在镜片后面盯住付嫂,蛮横地说道:“病着也得上工!”“人都快死啦。”付嫂痛苦地说道,“你们这不是要安心逼死他吗?”“这,这,这我管不着。”陈桌得奸狡地说着话,同时,将他的视线从镜片上方射出,向付嫂的脸上瞟去。“乡长说,人死了还得上工。”付嫂瞪着两只大黑眼,生气地直问道:“乡长也是知书识礼的人,你这人还讲不讲理?别拿乡长来压人!”“你……”“狗丈人势!”“你、你当真要找乡长吗?”陈桌得狡滑地说道,“那就请他走吧。”
付嫂气愤地把手一劈,说道:“你们这是在活抢人!他病成了这个样子……”“谁抢你了?”“四娃他爹给你们干了十五年的盐工活,他给你们挣的钱,少说也有一箩筐,可是他得了多少?这个月他也做了二十多天的活,病了没钱治病,你还逼他上工,才发生了这场工伤事故。这些天来,你不给药费,连工钱也扣着不发,没钱治病,不说,连生活也困难。现在人都快死啦……你这是成心把人往绝路上赶呀!”“哈哈!俗话说,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嘛,那天聋子该上工嘛,是他自己没力气,找死嘛……”陈桌得皮笑肉不笑地说。“太没良心了。”“谁说没良心?一个月没有干完,不发工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白吃了饭,还要缴纳伙食费。”“四娃他爹就根本没有在盐灶房吃过饭呐。”“初五不是打了一顿牙祭吗?”“听说是给邱乡长做生,过后又说是庆贺什么抗战胜利,请了那多客,怎么这阵又要收钱?”“一律都得扣除!照章办事,不得违反。”“你们欺人太甚了!”“付聋子打坏了邱家的新盐井,这账怎么算呢?难道这是欺负人了?叫付聋子赶快上工赔偿损失去吧。不然……哼!付嫂,你让开!”陈桌和说着就去拉还处在昏迷状态中的付聋子。付嫂连忙上前,双手挡住陈桌得,大声喊道:“住手!”这尤如炸雷一般的吼声,把陈桌得惊呆了,有好一阵没回过神来,从来没有下人,敢如此吼他,要么那也只有邱乡长才敢如此吼他。他正要发火,在他背后的伍癞子连忙走上前来,气势汹汹地说道:“付嫂,你想抗拒吗?”陈桌得猛然回过神来,心生一计,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正好,你不要你男人去上工,你去!邱乡长正等着你呢。哈!”“呸,不去!”“由不得你。”陈桌得一边说,便一边动起手脚来;他伸出焦黄的骷髅手,就要去拉付嫂。现在的陈桌得戴上了一付眼镜,严然一位邱家管事先生模样,他那深度的近视眼镜,几乎触着付嫂的脸庞。付嫂忍无可忍了,愤怒地举起右手,用力扇去,把铁算盘陈桌得的近视眼镜扇飞了,碰到石壁上,被砸碎了;陈桌得一仰脸,摔倒在地上。他没有眼镜,什么也看不见,像一支落水狗,脚蹬手抓,可是,他什么也没捞着,最后只抓住伍癞子伸去的一支手。于是,他像求救似的发出嘶哑的喊叫:“伍、伍保长,把付嫂抓起来,给我带走!”两个乡丁立刻上前捉住了付嫂的手臂,伍癞子一把把陈桌得从地上扶了起来,他们一同就要往屋外走。此时,付嫂的三娃和四娃,立刻从草窝里跑出来,扯住付嫂的衣服,不让走,并不停地哭喊道:“妈妈,妈妈……”付嫂这阵心如刀割,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滴在两张仰望的孩子脸上。她心烦意乱,毫无办法。“走哇!”邱以德大声催促道。于是,为首的那大个子乡丁,便一脚踢去,把四娃踢倒,付嫂惊叫起来,三娃急忙过去救护。这边,两个乡丁迅速地将付嫂推走了;只在老远的地方,传来付嫂凄凉的地声哭喊:“四娃他爹!”付聋子意外地醒来了,在浑黄的油灯光里,缓慢地扭动着不听使唤的脑袋。他发现付嫂不在面前,只看见三娃搂着四娃,坐在他们妈妈刚才坐过的地方啼哭;三娃也不在。付聋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轻轻地把四娃唤了过去,问道:“四娃,告、告诉爸爸,你的二、二哥到哪去了?”“找大哥拿药去了。”四娃伏在聋子爹耳朵上说“你妈妈呢?”四娃还没说出口,‘哇’的一声便先哭了。三娃凑过去说道;“妈妈被邱以德和乡丁抓走了。”“啊?”付聋子觉得脑袋像似又被重重地敲了一棒子,煞时变得天旋地转起来。他恨这世界无情,他恨这世界太黑暗!他多么希望这世界真的动荡起来,搅个天翻地覆好把那些坏人,通通埋葬。付聋子想挣扎起床,可是,他怎么也立不起身来;他的汗水已经流完,他的血液已经枯竭,他气喘吁吁地喊道:“天哪!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公平吗?”慢慢地,慢慢地,付聋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四娃首先惊叫了起来,接着,两个孩子便都扑倒在付聋子身上,不停地哭喊道:“爸爸,爸爸呀!你醒醒……”正在这时,孩子的大哥——付亮,提着一包中药扶着周武公公走进屋来;随后二娃和周勇提着那床要当的烂棉絮,满头大汗地走进屋来。二娃将烂棉絮放在草窠里给爸爸盖上;付亮扶周武公公坐在木板床旁,便对两个正在啼哭的兄弟着急地问道:“爸爸怎么啦?”“爸爸,他快死了……”周武侧身一看,只有微弱的气息了,失声叫道:“快!快熬药;时间晚了就来不及啦!”付亮立刻忙碌起来,将手中的药包打开,倒在砂罐里,渗上两碗水,放在三个石头顶口锅的石灶上煎熬;周勇抱过一捆柴木,付新便伏在地上烧起火来。柴灰扑了付新一脸,浓烟熬得他直流眼泪,但他并不停歇拨弄柴火,使炉火愈烧愈旺,仿佛他的脸也随着在燃烧。付新急着要把药水很快煎好,使爸爸能得到及时的抢救。……付亮二十岁了,个儿并不矮,但身体缺乏营养,就是显得清瘦一些。像个十六岁的娃娃,他上身穿着一件补丁衣服,没有了袖子,那是他妈妈把袖子剪去补了身上其它破烂的地方;衣服几乎全是用补丁连缀起来的,已经认不出布的原色了。可是,付嫂却把它洗得干干净净,衬托着付新那油黑的臂膀,把付亮显得非常秀气和英俊。他是这家中最大的一个孩子,也最懂事,老早就帮助妈妈干活了;妈妈不在,就是他把三个弟弟带在一起玩。二娃比他小四岁,依次三娃比二娃小两岁,四娃又比三娃小两岁。现在,付亮就像大人那样安排家务了;因为妈妈不在,爸爸又在病中,三个弟弟还小。当然,他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在,他只知道妈妈是一个忙人;也可能邱家有事……药煎好了,付亮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手抹额头上的汗水,一手提起砂罐;周勇马上拿来一支空碗,盛上药水,递给了他的爸爸周武老人。周武老人一支手端药碗,一支手用汤匙,一匙一匙地将药水灌进付聋子的嘴里。不一会,一碗滚热的药水喝完了。少许,付聋子有些活动了,周武老人舒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