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欲解尸
“顾姑娘,在你来之前我曾问过刘玉泽一个问题”
“那时我还未往此处想,只想着小侯爷在如此一间门被牢牢拴住的房子里死去,世上修行手段繁多,会不会有人能用什么神通术法能潜入其中。”
“我便问他,若是修为高深,可有人可能悄无声息的进来这个屋子?”
顾意听着他的话语,将整间屋子扫视一遍道:“这屋子布局有些奇异,细心感应之下还能察觉到一股晦涩的气息,应当是有奇门手段,而且手段不低。”
苏异点点头:“确实,刘玉泽说六品之上的大修行者他刘府自然拦不住,但不到七品却绝无可能无声无息的闯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大小,“若是在门被拴住后闯入,便会有一个如此大小的木质鸟雀发出尖啸。”
顾意道:“这等作用的奇门之法,警示之法大多相似,不足为奇。”
“奇的并非这法门如何。”苏异看向掌心,仿佛其上正托着那只精巧的鸟雀。
“奇的是那枚鸟雀竟是从刘玉泽怀中掏出来的。”
作为警示所用,这鸟雀自然极为关键,按照常理来说小侯爷作为客人住入此间屋子,那这鸟雀便该交给他保管,或是他身旁那位供奉。
就算是出于某些原因,需要刘府之人自行持有,正值婚宴的刘玉泽何等忙碌,于情于礼也不该交给他。
万一小侯爷所住之地真的突然遇袭,刘玉泽但凡有一个反应不及,便会酿成大祸。
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鸟雀,实则小侯爷几乎将自身的生死托付在了刘玉泽身上。
他对刘玉泽的信任更胜职责便是护他周全的侯府供奉,甚至更生自己!
顾意略作思考,想通了其中关节,笑容不禁有些发苦。
这二人只从身份之上便天差地别,若只是刘玉泽巴结监鸣,甚至两人互相引为朋友,监鸣都不至于将此物如此放心的交给他。
作为执名候的亲子,监鸣虽说荒唐纨绔,但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
两人的关系,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如果坐实了监鸣与刘玉泽确实互为龙阳。
那苏异此前在刘府内外感受到的种种异样,甚至迄今为止的所有疑惑,似乎都在此时有了答案。
执名候之子监鸣与刘玉泽维持着这段不太被世人接受的感情。
知情人除了他两人之外,应该还有刘玉泽的父母,至于执名候是否知情,目前还未可知。
两人感情甚好,却终是无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并且随着年龄的增加,不论是监鸣还是刘玉泽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
于是两人中不知谁便出了一个主意。
首先便要二人中其中一人选择尽快成婚。
可能因为小侯爷监鸣身份太过显赫,又或是执名候常年不在府中并不知情,加之侯府在长安之中,要是由他来成婚,其中不论是规矩还是变数都太多,于是这成婚的便只能是身在平陵的刘玉泽。
但这所娶的女子也并非是谁都可以,先要有一定的家世身份,姿容也不可太差,总之对外不能落了刘府的脸面。
并且要这女子不能是真心爱慕刘玉泽,否则迎娶进来倒成了麻烦。
最好便是心有他属,却爱而不得。
届时便要将这女子的心属之人请到这婚宴之上,并且刘玉泽还要对他表现出足够的善意。
如此看来,宋语兰倒成了最好的选择,毕竟她的心属之人,整个平陵县都知道是谁。
现在回想,在最初时邀请苏异之人可并非宋语兰,而是借了韩薪铭之口转告苏异的刘玉泽。
平陵县中苏异和宋语兰的种种往事突然被人提起,这其中或许有韩薪铭的身影,但也绝少不了刘家父子的刻意放纵甚至推波助澜。
流言四起,免不了传到他二人耳中,便如同是旧事重提,这一双男女只要还心存遗憾,就会在流言之下被无限放大。
而在婚宴过后,刘玉泽想做的事便不难猜测,大概会借用如‘一见如故’之类的说辞,常邀请苏异来府上做客,甚至将他引到后宅,制造种种便利,让其与宋语兰相遇,甚至独处。
若两人本就互有爱慕,只是因为被外力所迫才无法相守,那在有意纵容之下,自会干柴烈火犯下大错。
这等人伦大错对旁的男子来说自是无法容忍的,但是却正中小侯爷与刘玉泽的下怀。
毕竟他二人之间所有的感情,在世俗看来也同样是人伦大错。
在他们想来,于宋语兰而言,她得偿所愿与苏异欢好,即便有一日发现他二人的畸恋,也大可以威胁于她,毕竟是她失节在前。
如果她还在意自己和苏异的名声,那他们四人,便能相安无事。
宋语兰与苏异做一对无名夫妻,小侯爷也能和刘玉泽长相厮守,各自得了各自想要的,只要在外人面前做出样子即可...
刘玉泽对宋语兰所说的得偿所愿,此刻也有了解释。
顾意在这片刻的功夫便想了许多,甚至看着眼前的桌椅,还不自觉的在脑中浮现了刘玉泽身穿女装,与监鸣对饮的情形,不由一阵恶寒。
又想到在这个极有可能存在的计划里,那二人的最终愿景,只怕便是他们与宋语兰苏异四人一同和谐共处,便连看向苏异的目光也有了几分嫌恶。
苏异似看懂了她的目光,有些无奈道:“顾姑娘,不必如此看我,你所想的那些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顾意有些心虚的收回目光:“我没看你,是想问可还有别的什么,能坐实他二人的...关系么。”
苏异将自见到刘玉泽之后的记忆略作回想,带者些不确定的说道:“还有一处,我不太确定。”
“刘公子曾在席间唱礼之时动用过些许修为,气血调动间很像武夫手段,只是更显得凌厉,但在看过那供奉老者出手之后,我倒觉得更像兵家手段。”
顾意点点头,兵家的修行之法多流传于军伍之中,且甚少外传,以刘玉泽的身份,若修行的是兵家法门,很难说与监鸣没有关系。
而她现下,便是想了解一切有可能证明二人这荒唐关系的事物,将之上报巡天司内,随后将其统统抹除!
监鸣既死,便代表不会产生新的证据,将已有的证据尽数掩埋,才能对大晋影响最小。
“顾姑娘,此案到了这里,我需先问姑娘一句话才能继续。”苏异忽然正色对顾意道。
“什么话?”
苏异一手指着卧房,一手指着门外,随后两手共同往中间游动,直至汇聚至一处。
“有句俗语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不论我们猜测的再如何正确,如今这件事除非刘玉泽亲口承认,否则便算是死无对证。”
“而我想问,在姑娘眼中,小侯爷之死和这桩...秘事哪个更重要。”
顾意几乎不假思索道:“虽然如此说显得对死去的监鸣有些不尊重,但于家国而言,这桩丑事本身确实更重要,你为何如此问?”
苏异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放在两边扶手上:“因为此案在此时才有了很多矛盾之处。”
隐约间顾意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又觉得想不真切。
“我们可以简单梳理一下。”这其中弯弯绕不少,好在苏异自己便想通了许多,不需要她为难。
那一道从小侯爷尸身之上浮现出的妖术,便可以证明妖龙墨泉定然参与了此事。
但他先是反叛大晋,褪去龙君身份,又在渭水之中盘恒数月不肯离去。
若依之前推测,挑唆墨泉反叛之人应是需要他再提交一份投名状,而这份投名状又正是小侯爷监鸣。
墨泉是否知道具体内情暂且不说,起码那那挑唆之人早在数月之前便知道监鸣定会来平陵县。
而监鸣来平陵县的理由,便是他与刘家共同设下的这个以荒唐婚宴掩人耳目的局!
除去监鸣本人,能提前知道此事全貌的便该只有刘县丞夫妇与刘玉泽。
不过以他三人的身份地位,不该是能挑唆妖龙之人。
那便是在此局被定下来之时,刘家夫妇或刘玉泽其中之一也在这个局的刺激之下起了杀心。
因为一旦这个局完成,刘玉泽与小侯爷的畸形感情恐怕便要持续一辈子。
或是刘县丞夫妇不忍儿子如此,或是刘玉泽本身便是被强迫,总之杀机不缺。
起了杀心后又恐于在监鸣死后无法承受执名候的怒火,便找到了墨泉背后之人。
但就算最后确认监鸣死于妖邪之手,刘府作为事发之地,刘家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不被执名候的怒火波及。
关键是杀掉一个监鸣,墨泉背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
单纯的可怜刘家?苏异不信。
若是想坑害执名候,那么将小侯爷与刘玉泽之间的丑事公之于众,要比直接杀人更有效。
一定有一些东西他还没想到
甚至,为什么一定要墨泉出手?为了此事,专程教唆一位龙君反叛,真的值得么...
不对!墨泉他真的已经出手了么!
苏异想到此处猛然一惊,随即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小侯爷身上那道妖术,当真是...好手段!
顾意见他说完要梳理案情之后,就独自皱眉思考,她也没急着询问,只等着苏异想清楚。
下一刻,便看见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
在进到这间屋子之后,苏异所一直在分析此案中几人的动向与过往可能产生的纠缠,但他的眼中多少还是有几分疑虑在的。
而此时,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似乎一切困惑尽数消散。
苏异有些低沉的对她说道:“顾姑娘,你信我么!”
顾意微怔,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问这个问题,上一次只在一刻钟之前。
他问顾意是否相信两年前那桩苏府惨案有蹊跷。
那时她回答:“我信你。”
这次苏异问的一样,她答的还是一样。
“好,那我想请姑娘帮我。”
苏异口中请求,脸上谦卑讨好,只是接下来的话却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我要...刨解尸身!”
...
刘府的婚宴此刻必然是办不成了,好在消息被瞒的还算不错,宾客们并不知道小侯爷死于刘府之中。
虽隐约间都感觉到府内出了事,想提前离席的宾客都被军卒拦下,这让宾客们有了些许躁动。
好在刘县丞的出面安抚,以及林常彦以监察司的身份稍作恐吓之后,此刻刘府之内勉强还算安稳。
只是席间之人虽仍在吃酒,但表情都不算太过自在,毕竟这酒菜虽不断更换,但也不能便一直这么吃下去。
同时也在不停的窃窃私语,暗暗琢磨这刘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连平陵军卒和监察司都惊动了。
但此刻对于知情之人来说,最让人头疼的却并非这些宾客。
而是那位被他们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于其手的巡天司的大人。
她和苏异从小侯爷的房间走出之后,并未交代到底有何发现,也并未再要审问任何人。
只是不容置疑的对着院中焦急等待的众人说道:“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我要刨解监鸣的尸身。”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刘县丞作为此地主人也没敢立即答应。
几人只是面面相须,想劝却又有些不敢开口。
场中之人,不论身份品级,乃至武道境界都无一人能强过她,想必是难以阻止,但心中大多觉得这位大人有些胡来了。
“不行!”
身为侯府供奉的青袍老者站在顾意身前,梗着脖子望着她,大有一副你若敢损坏小侯爷尸身,我便与你同归于尽的气势。
小侯爷已死,他自知不论结果如何总是难逃一死,横竖都是死,他反倒没那么在意顾意巡天司巡查使的身份。
若抛开这层身份侯,顾意在他眼中不过便是个有些武道天赋但却乳臭未干的女娃娃,没什么好惧怕的。
而若是依着她将小侯爷尸身刨解开来,自己不仅无法护住小侯爷,更无法将他的尸身完整的运回长安侯府。
到时候不仅自己的性命难保,原本想靠征战多年与侯府积攒下的那点香火情来保下自己的妻儿老小,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至于说刨解尸身会对案情有所帮助,他是半点也不信。
“那道妖术你们都看到了!”供奉老者环视四周,从方才在房内之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有些喘着粗气道:“侯爷与北方妖庭对峙,妖庭狡诈派遣妖邪潜入我大晋,以妖术刺杀小侯爷!”
“这还不明显么,巡天司要做的该是设法拿住那妖邪,而不是在这里做这等辱人尸身之时。”
顾意听他言语忽然嗤笑一声:“哦?如此简单么?原来只需要我拿住那妖邪便可,不用如此费力探查。”
“方才求我留下之时怎么不见人说此案已经分明,无需我再查呢?”
“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监鸣死了,你们担不起也不敢担,正巧我这个巡天司的,还有那边那个监察司的在此。”
顾意说着指了指正站在供奉老者斜后方不远处的林常彦。
“所以,你们看重了我二人的身份,嘴上恭维,实则想让我为你们抗下执名侯的怒火。”
“不论查得出,查不出,那妖邪是抓的到还是抓不到,事后你们大可以将一切都推给我。”
场中之人默然无语,这话没错,但这话他们不能说出来。
顾意冷笑:“可以,你们不过是为了自保,我清楚你们的心思,但这案子我之所以会接下来,是因为此事本就是我巡天司得职责之内,而非你们想让我如何便会如何。”
“刘元德。”
“下官在。”
刘县丞慌忙站出来,对着顾意一揖到底。
“半个时辰后,刨解监鸣尸身,听明白了么?”
“下官明白了。”刘县丞满头冷汗德回应到。
小鱼悄悄走到苏异身后,轻声问道:“少爷,你和顾姑娘方才在房里说了什么?”
苏异抬头望着天空,轻声道:“没什么。”
小丫头见少爷瞒着自己,有些不开心的撅了撅嘴,又问道:
“少爷,你在看什么?”
“看那只鸟,小鱼,你说如果我知道它喜欢吃什么,若是提前准备好,是不是就能很容易的抓住它。”
小鱼顺着苏异的视线看去,高空中有一只奇异的鸟兽在盘旋。
似乎很像今晨在苏府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