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敌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校尉的脑中一片空白。
还未给他时间思考，便感到肋下有一股沛然巨力袭来，勉强凭借本能往侧边撤了半步，但却依旧未能全数躲过。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骨裂声，校尉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被击飞数丈，直至将院墙撞的碎裂，荡起大片烟尘。
数根肋骨顷刻断裂，五脏六腑均有移位甚至碎裂，若是寻常人受了如此重伤只怕当时便要丧命。
幸而身为兵家修行者的他，在肉身锤炼上还算有些造诣，不过此时也只是堪堪保命，在难有什么作为。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烟尘中爬起，却在发力之下引动伤势，钻心的疼痛从他的体内传来，忍不住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顾不得擦拭嘴边的污血，校尉忙向院内看去，既而松了一口气。
就在那鳞甲兽爪即将触摸到小侯爷尸身之时，一柄轻薄的剑刃却横隔在二者之间，让其再难寸进。
“还真的是你啊。”
顾意有些轻佻的说着，同时手腕翻转，玉露锋利无匹的剑锋把兽爪逼开，脚尖在解尸床的床腿上轻轻一踢，将之踢出数丈，远离两人之间。
“我该叫你什么，贵喜还是墨泉？”
剑尖直指对方，原本轻佻的语气在说到墨泉二字时陡然变得有些低沉，顾意死死盯着对方，狭长的双眸中满是凌冽的杀意。
贵喜的脸庞仍是先前的模样，只是原先惊恐害怕的神色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狰狞怒意。
左手的衣袖已被毁去，原本有些瘦弱的胳膊变成了一条布满鳞甲且极为粗壮的兽爪。
几块碎肉残皮挂在鳞甲之上，鲜红的血液流淌在甲片的缝隙之间。
就像是贵喜原本的胳膊被这条兽爪从中生生撑爆，让人看着便觉得恶心。
“巡天司的臭女人，你早知道我会来！？”
贵喜那总会带些客气讨好的嗓音，此时已变的低沉浑厚，所说话语虽带着疑问，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
他方才出手极为小心，哪怕面对只有三品境界的兵家校尉，他都要等到其背过身去才肯动手。
以他出手的速度，顾意若不是从一开始就将注意力全数放在自己身上，定难如此恰到好处的将他拦下。
做了这许多年的渭水龙君，他没少与人类打交道，见识过许多人族之间尔虞我诈的他，可并非那等没脑子的愚蠢妖族。
这巡天司女人扬言要刨解那二世祖的尸身，实则分明是确信自己会出手，甚至对他伪装的身份有所察觉，才能如此迅捷的阻拦自己。
看了那只鳞甲兽爪一眼，顾意露出有些恍然的神色。
“尸身画皮之术，怪不得察觉不到任何妖邪的气息，怎么说你也曾是堂堂的渭水龙君，将妖躯藏在一具死尸之中，不觉得丢脸么。”
从场中变故发生之时，供奉老者与林常彦就抽出了随身的兵刃，气血兵煞俱在升腾。
刘玉泽护着父母快步撤至墙边，紧跟着他的还有满脸惊慌的韩薪铭。
院外涌进一队军卒，环视了一圈过后，忙跑到那跌在碎石中不断咳血的校尉之前。
只听校尉从满是鲜血的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大妖...莫动...军令。”
为首军卒听懂了他的话，挥手指示其他军卒纷纷抽出长刀，将校尉护在中间，不敢再由多余动作。
本就在墙角处的小鱼有些好奇的小声问道：“少爷，什么叫尸身画皮之术？”
小丫头虽也被吓了一跳，但看着少爷与顾意都不怎么惊慌的神情，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是一种只有妖邪才会的邪门术法。”苏异面容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约便是将妖邪之躯藏于尸身之中，再以手段控制，使之看起来与常人无二。”
苏异这两年为了解决元神病症看了许多书籍，只要是书上描述过的妖邪手段，他不敢说全然了解，但十之五六还是有的。
妖邪所具有的气息很是独特，若是没有特殊的隐匿手段，在修行中人眼中便如深夜灯火一般扎眼，极易分辨。
墨泉作为渭水龙君之时，自有大晋陛下敕令中所赐予的水神之位，可将其妖邪气息遮盖。
如今重新做回妖邪，妖气四溢。
若只是用寻常的变化之法，自然难以瞒过这许多人，多亏有这术法相助，才让他藏到此刻。
眼神凶戾气的扫视了场内一圈，只在那供奉老者与林常彦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再次看向顾意讥讽道：“怎么，想凭这两个废物的相助，将我留下？”
这一人一妖的上次交手，以顾意重伤逃遁为结局。
不过墨泉同样受了伤，其中还有他新得的那诡异妖术的缘故，论及生死搏杀顾意也只比他差了一线。
而此刻只有四品境界的林常彦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仍具有六品兵家修为的供奉老者却足够抹平两人之间的差距，甚至犹有胜之。
“若我说是，你待如何呢？”顾意冷声回应。
墨泉将那只鳞甲兽爪覆在‘贵喜’的面庞之上，尖利的爪子轻易的便嵌入血肉之中。
他猛地合紧利爪，将一大片血肉带下，支撑其中的却并非白骨，而是一层与爪上相似的墨色鳞甲，只是更为细密。
又重复了几次动作，原本属于贵喜的脸已经被彻底撕下，只剩下一个布满了鳞甲的肉球。
鳞甲之间发出如同铁器相互摩擦的声音，肉球一阵颤抖，变做一个形似蛇蟒的头颅。
深色毛发从脖颈间长出，暗黄色的竖瞳让人不寒而栗，头上还有两个微微鼓起的小包。
鬃毛已出，鹿角未生，正是一颗蛟龙龙首！
紧接着他的身子便如同被灌了气一般的被撑得鼓起，随着墨泉的一阵怒吼，片片碎肉鲜血挥洒四周。
场中再也看不到贵喜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有三人高的奇异生物。
直立如人，却鳞甲满身。
顾意将手中的雨露紧了紧，半妖之形，兼具妖邪本身的力量与人族的协调，是多数妖邪最适合攻伐的姿态。
恢复本来面目的墨泉却未急得动手，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意，张开了他足有寻常人手掌般大小的巨口，露出其中两排白森森的利齿。
“那二世祖对你们很重要吧，且不说凭你们能不能拿得下我，若我想要毁去他的尸身，你们怕拦不住我。”
刘家之人与供奉老者闻言均是脸色大变，谁曾想顾意却爽快的道：“那就请便吧，你不就是为此而来吗。”
一边说着，还往边上挪了一步，指了指身后不远处解尸床上监鸣的尸体，似乎生怕墨泉找不到。
“大人不可！”刘家人与供奉老者高声惊呼。
顾意充耳不闻，只是盯着墨泉。
虽无法透过那鳞甲看出他的表情，但看墨泉停下的动作，她便知道又被苏异猜对了。
轻笑道：“不是要毁去尸身么，怎么不动手。”
“不过你只有一瞬的机会，若是不能一击便将这尸体轰杀成渣，被我们看见了些什么，那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么。”
墨泉先是沉默片刻，浑厚的嗓音中戴上了几分凝重：“你到底知道什么。”
顾意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正在墙角的苏异。
先前在房中，顾意要他给出一个此时剖解尸身的理由。
他解释道：“剖解尸身并不是目的，引出墨泉才是关键。”
依他所言，如果之前的想法都是对的，设计杀害监鸣之人便是这刘县丞夫妇与刘玉泽其中之一。
除却刘玉泽本身便曾与监鸣独处，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之外，刘县丞夫妇二人作为府内的主人，若是有心想将监鸣杀害也不该是太难的事。
而要是如此想，杀害监鸣的手段多得很，墨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那道妖术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杀人的过程似乎并不需要墨泉，那么这位曾经的渭水龙君，六品大妖又为什么必须出现在这个案子中呢。
苏异父母的死状和监鸣几乎一致，但却可以确定在苏异父母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妖术存在，否则当年仍是儒家修行者的苏异不会察觉不到。
那么如此反推下来，那道被留存在监鸣体内的妖术，第一个作用便是引导众人，将这件案子归为妖邪杀人，从而让人放弃探查真正的死因。
但类似的事情，寻常任何一只妖邪都能完成，并无必要动用一位在六品境界中都极为强悍的妖龙。
于是苏异便又往深处想了想。
这道妖术在他们初见小侯爷尸身之时并未现身，应是引而不发，仅在尸身之内作怪。
这妖术本身便有吸食气血的诡秘能力，这也便是说，若当时并未让林常彦以气血查探小侯爷尸身，妖术就会在暗地里一点一点的将其血气蚕食殆尽。
而那样的尸身只怕稍微一碰便会崩裂粉碎，难以留下什么痕迹。
短时间之内，若以气血查探便能引出妖术栽赃妖邪，不以气血查探便能毁尽尸身。
所以苏异才会称赞其是好手段。
可若是看的透些，便能知道其本质都是为了掩埋小侯爷真正的死因。
于是苏异就做出了一个假设。
监鸣的死，或许对刘府中的某个人很重要，因为这可能影响到刘玉泽的一生。
但对能挑唆墨泉反叛的幕后之人而言，只怕更重要的是这死因，而非死者！
两人之间的合作杀人，应当并非是一方请求一方帮忙这么简单，而是各有目的。
细想之下，妖术被发现的时间并不可控，若小侯爷的尸身被早一刻发现，那妖术也就可能被早一刻发现。
即便没有苏异这个变数，对于有着观潮书院的平陵县来说，找到一位可以镇压这妖术的儒家先生并不算难。
在妖术被除，小侯爷的尸身还未完全被毁尽的状况之下，这尸身便会一日后就会被侯府来人护送回长安。
以小侯爷的身份尊贵，加之此案涉及妖邪，到了长安之中若是有侯府之人不甘心，或是巡天司想要探查这作恶妖邪的底细，仍要剖解这尸身，那便无人可拦。
这对那幕后之人来说变数太大。
尸身若被剖，死因被发现，这便不符合他的打算。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便是在这具尸身被运入长安之前摧毁掉。
而这时，于六品境内强悍至极的妖龙墨泉便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苏异仍未完全看懂对方的谋算，其中还有许多困扰他的地方。
若是不想这种害人之法被发现，完全可以不用便是，天底下杀人的手法何其多，为何非要用此法又大费周章的先杀人后再毁尸灭迹。
刘家那人又打算如何脱罪，小侯爷尸身被妖邪毁掉，他们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虽疑云未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先设下一个局。
先前苏异便猜到妖龙还该在刘府之中。
于是假意要刨解尸体，若对其目的判断无误，妖龙墨泉得到消息一定会设法出手毁尸。
即便苏异推测有错，也可以顺势便将尸身刨解，探查其真实的死因。
而这场看似急迫简陋的刨解，苏异可没少思量。
尸身不可移动过远，以防路途中出了变故。
也不可就在房内，否则妖龙发怒毁房，混乱之下容易被他得手走脱。
中间隔着的半个时辰，是为了确保藏身府内的妖龙可以得到消息，又不至于有太多的时间可以仔细思考或者与人商议。
再让顾意寸步不离的看守，让墨泉无法提前损坏尸身。
苏异说过，当她命人开始刨解之时，刘府之人谁要主动上前帮忙，谁便有可能是那妖龙墨泉！
对苏易所做的一切推测与布置略做回想。
顾意能确信，此番过后，只要具实书写上报，苏异即便毫无修为，入巡天司也是板上钉钉。
只以苏异在此案中目前的表现来说，无需考虑两人之间的交情如何，回到长安之中，她都敢拍着桌子对几位司监大人说：
巡天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或是因为心情好，面对墨泉的疑问顾意并未作答，笑着反讽道：“你若现在便束手就擒，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墨泉暗黄色的竖瞳中忽的透出几分狡黠。
“束手就擒？你大意了！”
墨泉话未说出，供奉老者与林常彦叫下的石板便轰然炸裂，两道与先前监鸣身上一样的黑气妖术从地底钻出，直冲向二人。
林常彦反应不及，正被妖术轰击在胸口之上，身躯一阵剧烈的颤抖后倒飞而出，撞在刘玉泽身边的高墙之上，生死不知。
供奉老者毕竟境界更高，持刀挡住了妖术，可袭向林常彦的那道妖术却再将他击飞之后，转而攻向这老者后心。
此刻他也再无力抵挡，妖术直钻后心，老者发出一声惨叫，吐血倒地。
两道黑气妖术飞回墨泉手中，如宠物一般上下翻腾，他把玩着妖术狞笑道：“方才我若以一敌三，你自然占优，如今是一对一，你可不是我对手。”
忽然的惊变，让军卒与刘家之人都是大惊，只有顾意却笑意更重。
那半个时辰的间隙，并不全是为了让墨泉得到消息。
平陵县之中，如今可不只她一个巡天司之人。
两道截然不同的强悍气息从北方极速驰来，墨泉竖瞳微缩，露出惊恐之色。
下一刻两道人影落在顾意身侧。
一道背后有火焰升腾，如背负大日，炽热无匹！
一道则是冰山显化，似身在极地，寒风肆虐。
意境成影，六品武夫！
“现在，才该你以一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