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话中藏话
伤势大好之后的苏异并未着急启程前往长安。
顾意曾与他有过约定,到长安后会写信给他。
鸟兽振翅翱翔,要比车马快出不知多少,一日间便足够从长安飞至平陵。
因此苏异想再略做等待,至少能先收到顾意的平安信,也能安心些。
去了长安后,再次回到平陵还不知要在何时。
小鱼又不肯留守家中,苏异更不可能将苏家老宅就此变卖。
于是两人合计一番后,便请了如今新任平陵驻军校尉的王博帮忙。
请他偶尔分神看顾这老宅一二,也不用打扫的如何细致,只别叫随意进了蟊贼便好。
毕竟苏府不算小,看顾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苏异想着那日周钧虽然说过有事尽可找这新校尉,但自己也不能便真的不知好歹的随意使唤人家。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了顾意当时给他的一百两银票,想要塞给王博。
可原本还和颜悦色的王博,当时就变了神色,满脸的悲情愤懑。
嘴中喃喃着:“公子何故如此看不起我,周老大交代过的事,我今日要收了这银钱,还如何在人世间立足!”
苏异没想到这一百两银票能上升到如此高度,在王博声泪俱下的推辞下只能将银票收回。
王博离开前,却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两张百两银票,说是驻守军卒感谢他当日救了周钧,听闻苏异要走,一起给凑的一点盘缠。
苏异自然不肯收,两人推脱时,王博忽然大喊一声:“公子!”
随后恳求道:“公子何故如此看不起我,这军中兄弟们的一番心意,我今日要送不出这钱,还如何在人世间立足!”
趁着苏异愣神的功夫,便将银票撇下,快步跑走了。
平陵军卒少说也有千百号人,王博能在周钧走后上位,自然是有些脑子的。
苏异能来找他帮忙看顾苏家老宅,这对他来说可是件求之不得的美差。
且不说这苏公子本身来历,便是曾经的上司周钧,能升调长安,那也仍是自己要巴结的存在。
有了这层联系,以后时不时的,给远在长安的苏公子写信说一下老宅近况,给周钧禀报一下两者之间的联系,这便都成了分内的事。
主要是为混得个眼熟,这二位以后若身边有什么好差事,说不得便能想起他来,他王博或许有朝一日也能被调往长安!
至于跟苏异要钱那是万万不能的,而给出的这两百两,王博还有些恨自己提前没准备好,给的少了。
苏异看着手中的两张银票,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登高作诗,于儒道修行无敌于平陵同代的日子。
那时候,身边尽是热情大方的好人。
这般想来,自己似乎真的已从那些苦难中走出,身边好人重新多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比之前更多出了几分清醒,明白这份好意不会是无缘无故便能生出的。
若是到了长安后自己能混出些名堂,有了合适的报答方式,倒是要记得偿还王博这份好意。
小鱼见王博走了,才往苏异这边过来,有些哭丧着脸道:“该提前将那一百两银票兑成两张五十两的,全给了王校尉,咱们上长安的花销可要更拮据些了。”
苏异扬了扬手中的银票道:“没送出去,他还多给了两百两。”
小丫头登时喜上眉梢,畅想着路上如何吃喝玩乐。
宋家因为被刘家之事牵连,被于岩特意警告过,如今闭门谢客,门外还常有军卒巡视,过得并不算好。
宋刘两家的婚事不了了之,平陵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猜测说法,每一种都让极好面子的宋家主脸色发绿。
但他却无法出面解释,毕竟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且远在长安的大女儿都专程写信来警告,宋家如今牵扯进一桩大麻烦里,至少一年之内,宋家之人要深居浅出,低调做人,否则凭她也保不住宋家。
宋家主虽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大女儿不会拿家族前途开玩笑,便干脆下了死命令,除却必要的出门采买之人,所有宋家人一年之内都要在宋府内禁足。
如此做,除了避祸,也能少听几句让他吐血的流言,期待一年之后,平陵百姓便能将这件事忘了。
宋听竹还给宋语兰写了一封信,宋家主只当是大女儿与小女儿感情深厚,来信安慰,便将信转交。
宋语兰自己却清楚,自己和这位姐姐之间可没有父亲想的那么要好。
宋听竹小时候性子软,宋语兰更霸道些,便常将姐姐喜欢的抢去。
如今多年不见,也不知她性子变成了什么样子,突然来信,只怕不是安慰。
拆开信件其中只有十几个字:他将入长安,此为佛赐姻缘。谁敢与我抢,我便超度谁!
宋语兰看着这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却忽然笑了。
自己要在宋府禁足一年,即便是心有不甘,也是有心无力。
这次要与宋听竹抢的,不会是自己,而是那个巡天司的女人。
而两者相较,自己这位多年没见过苏异的姐姐,可并没有太多胜算。
想了片刻,便亲手写了一封信,并从首饰盒中取了几张银票,和一枚精致的宝石手链,一并放在信封中。
叫丫鬟托在宋府门外巡视的军卒,将信送给苏异。
“好姐姐,我先帮你一把,别让你太快输给那个女人...”
“至于以后,谁又说得清楚呢...”
一时间,宋语兰笑的有些病态。
...
军卒听说是送给苏异的信,知道他与自家校尉的关系,当即不敢懈怠,马不停蹄便送往了苏府。
苏异听闻是宋语兰的信,生怕这姑娘还未想通,纠缠在过往爱恨中不肯清醒。
好在这封信中并无苏异担心的那些内容,只是说听闻他要前往长安,便想托他顺便给宋听竹带一件礼物。
信中宋语兰还极为豁达的表示,如今两人再不济也算是故友,因此送给他三百两银票,一是老友所赠的盘缠,二是当做送物的报酬,不可不收。
苏异看着那信中夹带的手链与银票,神色有些复杂。
宋语兰能想通,这自然是好事,给宋听竹送件手链也并不麻烦,只是这银票给的委实多了些,若是退回去,又怕宋语兰多心。
小鱼才不想那么多,只见宋语兰给了那么多银票,又斜着眼瞄了好几眼那信上的内容。
见她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一时间倒是对宋语兰的印象好了不少。
如今有顾意给的一百两,王博给的两百两,以及宋语兰给的三百两,加上主仆二人原先积蓄的散碎,长安这一趟于银钱方面已经完全不必担心。
都收拾的大致妥帖后,顾意的信件终于来到平陵。
苏异迫不及待的从鸟兽脚上拆下信件,展开后细细读了起来。
顾意先是与他报了平安。
这一路上并不算如何顺利,先后遭遇了三次伏杀。
最后一次甚至有八品强者出手,好在巡天司内高手来的及时,人员上并未有什么伤亡。
而在到了长安之后,刘夫人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巡天司特意请了道家高人,以元神之法对刘夫人进行问询,但结果是刘夫人元神炸碎,瞬间暴毙!
刘夫人元神之上被人做了极其隐蔽的手段,遭遇元神秘术问询时,便会元神崩碎。
其后便只能在刘玉泽和刘县丞身上下功夫。
只是即便以元神秘术问询,两人却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刻,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执名候监兵出面了。
他向副司监大人写信,表示如果刘家人身上已经审不出什么,希望将他们交给自己。
对巫蛊一事,巡天司自然不可能在未查出幕后之人前便闹得人尽皆知。
陛下先前闭关未出,此刻知道此事有关巫蛊的,除了苏异之外,便只有三司中的重要人物。
给予监兵的说法,也只是因他儿子的荒唐事,刘夫人心有不满,便勾结妖邪杀人的结果。
这说法同样不能对外传出,否则便会影响执名候在军中的威信。
因此副司监楚衍特意警告了执名候,不许将事件闹大,不许对京都刘家甚至刘夫人的母家报复。
执名候虽有不忿,但也知道轻重,只能应下。
随后便再度来信,直言不论他儿子有多么荒唐,如今身死,他监兵都需要刘家人来泄愤!
他答应楚衍不会将事情闹大,巡天司查妖案他不会插手,但这些人,必须交给他处置。
楚衍也知道这已经是执名候的底线,便差人将刘元德与刘玉泽父子二人押送往北疆军营。
至于主犯刘夫人,已经在审问中身死,却是难以给他送去了。
顾意还特意提出,刘元德在出长安后便疑似因舟车劳顿和频繁的审问而忽然暴毙了。
只留了刘玉泽一人前往北地边疆,见执名候。
顾意还在信中调笑,也不知这位侯爷,会如何对待这位素未谋面的儿媳。
苏异却在读到此处时有些皱了皱眉,总觉得执名候出现要人的时机,有些太过巧合,又有些太过急切。
这些事都发生在顾意给自己写信之前。
也便是说他们回了长安最多不过就是两三日的时间。
这短短的两三日,执名候便迫不及待的来要人。
偏偏也在这两三日里,刘夫人暴毙,刘元泽与刘玉泽又审无可审。
这时要人,巡天司也没理由不交人。
最后只能归结于,他为子报仇心切,恰好如此而已。
更意料之外的是如今这刘家三口,便只有刘玉泽一人还活着。
只怕到了北疆也活不了多久,心中不免为他哀伤。
随后顾意表示希望他尽快来长安,这也是楚衍的意思。
刘家之人这条线断了,继续探查的希望,便只能寄于妖龙墨泉。
刘夫人用外刑不肯说,用元神之法便会触发手段而暴毙,想来那幕后之人应该对她很放心。
但顾意等人既然被袭击三次,那便证明幕后之人的心中,墨泉也是被他们押送的。
所以才会多次袭击,为的不是刘家人,而是墨泉。
并且司内现下放出了风声,说妖龙已被顾意押送至长安,如今就关在巡天司妖狱之内。
苏异这边被盯上的可能不大,这一路上应该是安全的。
而信的末尾,是楚衍托顾意之信,给他的一个小建议。
他希望苏异与小鱼可以分开前往长安,苏异先行,小鱼再慢慢出发。
苏异想了片刻,也便明白了楚衍的打算。
小鱼毕竟没有任何修为在身,自己虽然小心,但若是遇到了麻烦,小鱼很有可能拖累自己。
此番入长安是为了将囚妖珠完整无损的带去,一路之上能让自己牵挂的人与事越少越好。
信中楚衍还提到苏异可以乔装一番,扮作个道士和尚之类的。
这倒是和苏异的想法不谋而合,毕竟相对而言,三教弟子麻烦少,要比武夫方便许多。
若是不与小鱼同路,乔装起来的身份也更容易些。
将信件收起,苏异起身便前往了小鱼的房间中,想着与她商议一番。
自从伤好后,下地行走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也因为先前坐的太久了,如今不管什么事他都喜欢自己跑一趟,很少呼喊小鱼。
到了小鱼房中,见她正在桌上摆弄着那六张银票,脸上满是笑容。
瞧见苏异进来,当即欢喜的把他招呼道桌前。
“少爷,你快来看,咱们这一路上估计有三百两便足够了,你说我是带哪三张。”
苏异想着若是现在说出两人要分开去长安,只怕小鱼会不大高兴,便想着先与她玩闹一番。
他走近桌前,只见桌上的六张银票分了三列,每列分别是一张,两张与三张。
小鱼介绍道:“少爷你看,这一张是顾姑娘的,两张是王校尉的,三张的是宋语兰的。”
“我想着,他们每人给的,咱们都带一张,这便是正好。”
她说着,手指飞舞,三列银票便成了个台阶形状。
指着最下方一排道:“你说我是带这三张。”
随后将除了顾意那张银票,其余两列都往下移动,直到三列银票成为一个倒着的阶梯。
指着最上面并排的三张:
“还是这样呢?”
她问询的看向少爷,却看到苏异表情怪异,死死的盯着桌上的银票。
随后伸手学着小鱼之前的举动,反复挪动着几张银票。
口中喃喃道:“是这样么,或许是这样!”
“小鱼!”他忽然道:“我前几日,让你时常给我念的那张纸在哪?”
小鱼不知道少爷是怎么了,依言回答道:“在少爷房间的书桌上。”
苏异闻言立即往自己房间跑去,留下小鱼一脸茫然。
在书桌上,苏异很快找到那张写了刘玉泽当日玉其母亲道别话语的纸。
又取过纸笔从新腾写一遍,格式却与之前不同:
母亲
母亲
今日你我母子二人
注定要别离
此事之纷乱
我已经不想说更多
只是小侯爷与我之间
是你从未问过我才有后来误会
若是从前你我母子能推心置腹
或许不至到如此难以活命的地步
苏异捧着这张他刚刚写下的纸,只看了两眼便笑了起来,笑容中尽是苦涩。
“刘玉泽!”
他低声念叨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比从前任何一次的情绪都更为复杂。
后悔、遗憾、忌惮!
这些话语,若按现在苏异所写的如此分句,且第一句取第一字,第二字取第二字,如同阶梯一般,以此类推。
而后顺阶而下,逐字读取,便能瞧出另一句藏在其中的话:
“母亲,你别乱说,我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