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后会有期
“母亲,你别乱说,我才能活!”
这句藏在刘玉泽与刘夫人告别言语中的话是巧合么。
苏异可不信这世间能有如此巧合。
这话明显是一句提醒,或者说警告。
如果顺着这句话反推回去,大致可以猜测到,若当时已经认罪的刘夫人再多说些什么,影响的不会是幕后之人,而是刘玉泽。
以刘玉泽的身份能力,不可能劝服墨泉反叛,也不该拥有妖噬蛊,他不会是这事件背后的那只通天黑手。
琢磨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刘府之内,真正促成这一切的‘凶手’不是刘夫人,而是刘玉泽。
他的一切都是在伪装,表面上是要通过‘婚宴局’来保证自己和小侯爷长相厮守。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就预见甚至亲手策划了监鸣的死亡。
甚至刘夫人的主动认罪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而他又是如何做到这一切,并且让巡天司请来的道家高人,以元神秘法问询,都不能让他暴露的?
他忽然想起刘玉泽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会有期!
即便苏异现在写信送往长安,从时间上来看也很难再追回刘玉泽了。
且凭借这几句毫无根据的话,也无法将他定罪。
毕竟这番话,想来只有当时觉得不太对劲的自己给记了下来。
余下的便是死无对证。
依着刘夫人只是认罪,其余什么都不肯说的态度,以及被施了秘法,无法被元神闻讯的状况。
刘玉泽根本没必要在那时专程再提醒他母亲一遍。
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挑衅与嘲笑。
面对押送他们的巡天司众人,面对将此案推至如此境地的苏异。
刘玉泽用一种很隐晦的方式宣告了他的胜利。
即便苏异现在看出来了又如何?他已经脱罪,作为平息执名侯怒火之物而被送往北疆边境。
这一局,监鸣身死,墨泉被擒,巡天司查出巫蛊之事,苏异也得了功劳,可凭此作为入巡天司的敲门砖。
但这皆大欢喜背后,赢的是他刘玉泽!
苏异只是想不通,如果照此说来,被送往北疆边境,本就是刘玉泽脱身计划的一部分。
只要刘夫人不说出他所隐藏的事,等他顺利被执名侯要去北疆时,在刘玉泽看来自己便是安全了。
可即便去往北地,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监兵又怎么会放过他?
想达到这样的效果,要么刘玉泽有信心能在被送至北疆的路上脱身。
要么便是执名侯监兵与他合谋!
只从目前看来,苏异更倾向于前者。
但联想顾意信中提到的,执名侯那般急迫的与巡天司要人,以及刘元德才出长安便身死的事。
他又觉得,即便后者确实更为匪夷所思,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苏异只觉得有些头痛,此案只在行凶之法上似乎并不复杂,不过便是有人往监鸣房中投入妖噬蛊,再借助蛊虫发作的时间差,让监鸣自己将自己锁入房中便可。
真正复杂的是其后隐藏的人物关系。
即便现在苏异已大致知道,应该是刘玉泽引导了刘夫人动手,但他仍有许多地方想不通。
就算是监鸣强迫刘玉泽,两人才有了那等畸形的关系。
刘玉泽不堪受辱,要将他杀害,但这一局委实算不上高明。
就算没有苏异,刘家也不可能从中脱身,刘夫人只怕仍会认罪。
除非,刘玉泽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监鸣,刘家夫妇,甚至墨泉,在此局中都逃不掉。
能活下来的还是只有他刘玉泽!
苏异想不通,已知的所有关系,所有线索,都不足以支撑他做出任何合理的猜测。
监鸣之死,巫蛊之术,乃至苏家惨案,其中关键或许不在刘夫人,也不在墨泉,而在那个此时正因戏弄了所有人,正假装落魄,实则洋洋得意去往北疆的人身上。
“刘玉泽。”苏异口中喃喃,望向北方。
“后会有期么,我等着你给我解惑!”
这些天发生的事中,苏异虽修为太弱,身份也相对低微,但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论是对背后隐秘的猜测,还是算计并且捉拿了墨泉,他都是功劳最大之人。
即便嘴上不说,苏异心中也难免有些得意。
但此刻再回首,那日刘玉泽专程让墨泉假扮而成的贵喜去为他领路,其中未必没有引导之意。
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但刘玉泽却仿佛像看一个戏文中的丑角一般,冷眼看着他的倾力表演。
甚至主动配合,将还在隐藏身份的墨泉递到他的眼前,似乎生怕他看不出。
从前苏异意气风发,不将他人放在眼中。
后终年卧床,常年不与外人打交道。
几日前恢复在即,以为即便是坐着轮椅,也能看破是非。
想着只要能恢复身子,天下间便没有什么事再能难倒他。
可在这重聚意气之时,却好像被那位曾经的县丞公子,朝着脸颊狠狠的扇了两个巴掌。
并指着鼻子告诉他:平陵小县的残废,这世间人,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苏异从书桌旁提起那柄‘青冥’长刀,快步走出房门。
在院中略微活动了一下双腿,便依着剑桩之中的招式飞快的舞弄起来。
气血翻腾,刀光凌冽,他已经开始微微喘着粗气,但却舞的越发迅捷,似在发泄心中愤懑。
一炷香之后,他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反手将长刀插入地面寸许,才勉强稳住身形。
“刘玉泽!”
他第三次喊出了这个名字,却不再忌惮后悔,反而隐隐透出期待。
流着汗水的苍白脸颊上勾出一抹笑容。
上一局,我坐着,你站着,我没能全然看透你的算计,是我输了。
如今我也能站起来了,下一局,咱们再分高下!
....
一阵发泄似的舞刀,倒顺便让苏异发现了自己现今存在的些许问题。
武夫一品的肉身相对于他庞大的元神来说还是有些勉强,待到他气血消耗至一定程度,元神压迫肉身的痛苦便会再度明显起来。
寻常武夫一品,若只是如他这般演练招式,即便是足足舞够一个时辰,怕也只是方才见汗。
哪会如他一般,不过一炷香的时分,就再难以为继。
也便是说,他如今虽有一品武夫的境界,但从对战杀伐而言,只能维持一炷香左右。
且气血波动明显,只要是修行中人,一眼便能看破他境界。
他如今也算手段众多,武夫气血更多的是用来保证肉身不被元神压制的太狠。
想起顾意曾经给出的建议,索性便以‘禁神法’将大多数气血都用以封禁元神。
若要到需要出手时,再将封禁解开,只当武夫气血是一门出其不意的手段。
只是这点气血自然无法彻底将他的元神封禁,苏异略微尝试一番,全力收束元神时,他此刻所承受的元神压力大致在武夫三四品上下。
若是有心之下,大约还能显露出比六品武夫略高些许的元神境界。
只是这般元神境界对于他的肉身而言仍是压力巨大,不可轻易动用。
但若是在去往长安的路上,将自己扮作个道家弟子,只显露元神境界便大抵等同于武夫展露气血。
如果是那样,一般蟊贼不说,就算修行中人也不会无故招惹。
毕竟三教传承错综复杂,弄不好其背后便有什么惊世传承,若无仇怨少人愿意轻易撩拨。
一番打算过后,苏异再度找到了小鱼,将自己先前的异样随意找了个理由遮掩了过去。
随后向她提出了两人可分别前往长安的提议。
小丫头自然是不怎么愿意,甚至阴阳怪气道:“少爷身子是好了,用不到我这没用的丫头,非要自己独行,应当是嫌我累赘了。”
苏异苦笑着解释了许久,小鱼勉强答应,但嘴上还是没饶了他。
总说着些自己没用,少爷用不到自己的话。
他俩人名为主仆,实则相守多年,和兄妹无异,苏异也只能觉得是这遭是自己对不住小鱼,便只能不住的道歉求饶。
最终两人终于达成约定。
苏异轻装先行,小鱼在府中将字画之类的值钱玩意儿带上,走更慢些但也更安全些的水路前往长安。
为了哄这丫头,两人所有的六百两银票,苏异只拿一张,余下的都归小鱼,并许她一路上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不用想着节省。
小鱼装作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实则却在心中盘算着这一路上该怎么省钱。
少爷曾是了不起的人,如今身子好了,定会成为更了不起的人。
米面菜肉是贵是贱,这不是少爷该考虑的事情,她作为掌家的大丫鬟却不能不考虑。
长安物价不知要比平陵贵了多少,要真按少爷说的那样,在路上随意挥霍,去了长安后主仆二人还活不活了?
苏异用这银票买了在裁缝铺里做了身简单的道袍,想着再去买匹马,却被正来苏府问候的王博遇上。
对方询问过后当大手一挥,将苏异拦下,遣人从他府上拉了一匹骏马前来。
苏异推脱不过,便只能将马匹收下,直言记下了王博今日赠马的恩情。
王博所要的便是他这句话,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将一切收拾妥当,临行前苏异专程去看了一眼那张自己坐了几个月的轮椅。
想了想,将轮椅推到了自己的床榻边。
先面无表情的在床上躺了片刻,随后面带微笑的坐着轮椅在房中来回行进一番。
最后他从轮椅上站起,大笑着走出了门。
病卧床榻,只看得见窗间冬雪暖阳。
常坐木椅,却望不见院外叶落何处。
如今迈步,这城郭楼台,这山水人间,大好的天下,走着瞧!
小鱼抱着行李,见他笑得如此畅快,忍不住讥讽道:“少爷,抛下我独自出门,就让你这么高兴么。”
苏异当即噤声,这丫头对于两人要分路而行的气,可还没全消了。
讪讪的接过行李,任由小鱼给他整理着衣襟。
....
灵台郡位于长安以北,再往北些,经过三四个郡城便能抵达大晋与妖庭的北疆边境。
刘玉泽坐在囚车中,面容平静。
车外是三名巡天司的高手,负责把他押往北疆,送到执名侯军营之中。
一行人正在官道上前行,或是因为避讳囚车的缘故,其余行人或是驻足等候,或是乘马快行,总之要与他们错开,此刻周遭倒是没什么行人。
为首的巡天司之人忽地神色一凝,伸起手掌,示意囚车停下。
大地忽然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震颤。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听着声势不下百人,可传来的声音确只有一道。
细微的烟尘过后,巡天司的三人齐齐拔出了腰间长刀。
目光所至,面前道路上出现了一队军卒,身披玄色甲胄,腰挂长刀短剑,只看装备之精良,不知胜出平陵的守城军卒多少。
为首军官见巡天司之人拔刀,当即爆喝道:“封执名侯爷之命,前来接收人犯!”
巡天司众人心头一震,只是一阵呼喊,便感觉似有猛虎再面前张口,血煞之气铺面,至少六品境界的兵家修行者!
只是押解刘玉泽,楚衍并未调用太强的下属,他们三人不过是四品境界武夫而已。
好在听军官所言,他们只是来接收人犯,是友非敌。
心下略有疑惑,觉得这执名侯未免也太过心急,这才囚车刚出了长安不久,他便派人来接了。
又想起执名侯对独子的溺爱,随即略带可怜的看了一眼呆在马车中的刘玉泽。
接着三人快步朝那队军卒迎了上去,与为首军官寒暄两句,验过侯爷手令后,便将囚车直接交予了他们。
三人朝军官齐齐拱手,当即反身往长安走去。
护送人犯这种差事,最轻松也最麻烦,本来送的是两个,谁知出城后便死了一个,叫楚衍派人好生责骂了他们一番。
如今能早早将这唯一活着的独苗交出,几人也算是常舒了一口气,总不至于担心刘玉泽也死在路上,那恐怕便不只挨骂那么简单了。
刘玉泽在囚车之上目送几人消失在视线中,一直平静的面容上忽然多了几分生气,勾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
军官招呼人拉动囚车,自己却走到车旁,带着恭敬道:“辛苦公子了。”
刘玉泽瞥了他一眼,有些冰冷的评价道:“来的太早,监兵有些急了。”
对于刘玉泽直呼自家侯爷姓名的举动,军官并不生气,反而将头压得更低了些:“侯爷只是急于见到公子。”
“他急得见我做什么,给他儿子报仇么?”
见军官不敢回话,刘玉泽嗤笑一声。
“真无聊,还是苏异有意思。”
“老彭,你知道么,这次我可是差点栽了。”
他将身子向后一仰,两手放在脑后,将背靠在囚笼上。
被成为老彭的军官心下诧异,他虽不清楚公子的全部计划,但此刻公子既然已经被自己接到,那便证明该是成功了,怎么会如此说。
刘玉泽看他疑惑的表情,笑骂着解释道:“憨货,都说了是差点,就差这么一点,但还是差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极小的间隙来。
“也不知我最后给的提示,他看懂了么,若是到现在还看不懂,或是根本就没有在意,那可太无趣了。”
刘玉泽感叹着,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将老彭招到身边问道:“平陵到长安的路上,可有咱们能调用的妖邪?”
老彭在心中想了想他所说的路线,回道:“是有几只,不过境界都不高,最强一只也不过五品境界。”
刘玉泽拍拍手:“正好,境界再高,反而不美了。”
“一会儿你给我列个名单,让我好好合计合计。”
老彭不知公子要这些境界低下的妖邪有什么用,奇道:“公子打算做什么。”
突然间,刘玉泽的目光变得极为阴冷。
“你在问我?”
老彭顿时大汗淋漓,将下巴死死的贴住胸口,口中连道不敢。
却听得刘玉泽轻轻笑了一声,对他安慰道:“老彭,别紧张,你是监兵的心腹,那便是自己人,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语气玩味的继续道:“其实没什么,我在平陵有个朋友,最近要出远门。”
“他这人有趣,我怕他无聊,想着在路上给他找些乐子。”
最后刘玉泽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骄傲的自夸道:
“我呀,可真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