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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兴儒袁絮

苏异打点好一切,牵着王博所赠的骏马,悄悄走出了城门。

这座县城里能被他记住的人很多,但到了要离开时,似乎只需要和小鱼道别。

至于现下还算关系不错的王博,毕竟是守军的校尉,苏异不想走的那般大张旗鼓,便没惊动他,只让小鱼代为转告。

从平陵去长安通常来说有三条路。

一条是顾意他们所走的官道,行人众多,路途平坦,但一路上要经过不少盘查,还要多绕出去百余里。

一条是打算让小鱼走的水路,自渭水北上,中间要换船两次,经沣河、沛江,最后驶入那条贯穿整座长安城的乾江,于城中下船。

他此行还带着将被困在囚妖珠中的墨泉秘密送往长安的任务,这颗珠子自然能不被人看到最好,便先舍了要被多次盘查的官道。

至于水路,一则太慢,二则墨泉曾任渭水龙君,即便如今被困在珠中,为了谨慎,苏异还是打算避开渭水。

如此一来去往长安的道路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条小路。

只从路程来讲这条路是最近的,但其中不少是乡野小道,比之官道难走了许多,行到长安也要十余日的光景。

苏异从城门出来后,先顺着官道走了七八里,随后便在一条岔路口离开官道。

新踏上的这条小路此时还算好走,只是少有行人。

苏异又往前走了一阵,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便从马背上下来,取了包裹钻到了路旁的密林之中。

随着林间枝草的摆动,以及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大约半刻钟后苏异才重新回到小路上。

此时他已将原本的衣衫换成了那件出门前便准备好的道袍。

淡青色的道袍上并没有更多纹路,只在袖口上多绣了两枚阴阳鱼,将原本的发带解下,把头发扎出个不算好看的发髻,用一根木钗穿过。

装模做样的在原地学着曾经见过的道士那样掐了个子午诀,朝着空无一人的面前微微躬身施礼道:“福生无量天尊。”

两手撑开,左右看了看,想着这下算是有了个道家弟子的样子。

却在把收拾好的衣物重新放回马背上时哭了脸。

马匹侧面正挂着那柄被顾意刻下‘青冥’二字的长刀。

道士腰间挂长刀,怎么看似乎都有些不伦不类。

...

装扮模样到底还是小事,苏异也没想着要扮的多么完美无缺,有个大致扮相倒也足够。

小路沿途之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城郡,只有些乡村聚所,他出门先细细计划过。

每到一个村镇又不吝张嘴,下一处能歇脚的地方在何处,要大约多久能到,都问的极为仔细。

一连行了五天,总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村镇之中,倒是没有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的经历。

这段日子也是极为太平,这路上寻常百姓不多,大多是些商客,或是江湖中人。

官道虽然安全,但州郡之间都有官兵把守,主要盘查的便是这些倒卖货物的商人,官兵会根据其倒卖物品的价值收取商税。

这些商客为了利润便冒险走了小路,别说招惹苏异,只怕心中还在祈求苏异莫要劫了他们才是。

毕竟这小路上除了可能有的悍匪山贼,还可能有落魄的江湖修行者,偶尔会朝这些行商们‘借’些钱财,既然省下了官道税收,便难免要担些别的风险,只看个人选择。

至于那些江湖中人,倒是有几个在与他擦身而过时打量他一番。

待苏异有心之下展露出元神波动,这些人便会极快的收回目光,甚至出声抱歉。

这帮人怎么也有个武夫一二品的修为,能以跑江湖为生,手上大多也没有多干净,有的便干脆靠着这条小路过活。

最多劫掠一些护卫不强的行商,或是估摸着能拿下的同行。

面对苏异这种三教弟子打扮的人,之所以打量一番,更多的是试探,别让肥羊从眼皮子底下乔装着混了过去。

待见他身上元神波动不弱,自然便不敢再看,只是心中诧异,道教中人大多传承不弱,怎么会走此等小道。

更何况这道士马匹之上还挂着把长刀,配着那身道袍实在不搭,也怨不得人家打量他。

或是因为所见行商带着的护卫都不弱,苏异倒是没见到有人出手劫掠。

倒是见过一次疑似黑吃黑的武夫交手,只是两人一看见苏异在侧,便极有默契的收了手。

气血涌动依旧,小心戒备的望向他。

这世间可没有三教弟子便一定是好人的说法。

苏异只能耸耸肩,驾马离去,这几天一直赶路,走的有些无聊,他只想着既然遇见了便随意看两眼只当解闷。

且这江湖中人出手,与那些高门大阀的子弟还有不同,说不定自己能从中学到些什么。

只是这路上的人都甚为小心,既不让看,他也便识趣的离开。

离开上一座村落后,苏异拿出准备好的堪舆图册看了一番。

这图册制作的不算如何精美,只是画出个大概,用来赶路时辨认方位勉强够用。

他将图册平铺在马背上,大致找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然后顺着图上的道路往东北方向滑去。

大约滑过一指的距离,手指便停在一个小小的房屋标识处,上面还写着三个小字‘茶亭村’。

轻轻点了两下,手指继续移动,在那茶亭村之前的翠仙山与山间的七冦寨上画了个圈。

经过上个乡镇时,有好心的老人给他提了提前方道路上的规矩。

再往前的道路便要先穿过翠仙山才能回到平地上,只是这山间却聚集了一伙匪寇。

除了手下几十个山匪,更有七位都入了修行品级的当家坐镇,自称七义寨,不过外人都叫他们是七冦寨。

传闻这七冦寨的某位当家,和管辖此地的北宜郡官老爷有些关系,因此虽明知这有一伙匪寇,却迟迟无人前来剿灭。

而这七冦寨的几位当家的也是识趣,轻易不会害人性命,只要留下些钱财便可。

且与那些常年靠着此路送货的行商都立下了约定,只要每年缴够一定数量的银子,便不会再额外收取钱财。

细细算下来,只要每年里送上三五次货物,便比走官道次次缴纳赋税还要合算不少。

因此即便明知此路有匪,行商们仍愿意走此路。

老人家还告诉苏异,虽说七冦寨作为山匪来说,名声还算是不错。

但山匪毕竟是山匪,若是独自一人进山,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因此要走此路的人,通常会在翠仙山之前的茶亭村聚集,或是跟上将要入山的行商结伴同行。

众目睽睽之下,七冦寨却是从未坏过规矩,只要些许银两便许通过。

且若有修为在身便能少交一些,要是修为能让几位当家侧目,便会给个面子直接放行,修为再高的自然不必说,七冦寨说不定还会反手奉上银两。

最后老人家拍了拍苏异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伙子,你若真是个道家弟子,老头子便也不和你说这许多了。”

“可是七冦寨的当家们可没那么好糊弄,你这长刀短剑的实在不像个道士,让人家拆穿了,只怕更要吃苦头。”

“还是老老实实去茶亭村,跟着人群一起走,交了银子过去算了。”

老人家把他当作了扮作道家弟子逃避劫掠的取巧少年。

虽然这么说也不算全错,但苏异当时还是觉得面颊微红。

赶忙向老人家道谢一声,找了一节布条,将那把青冥尽数缠住,不漏一点缝隙。

出村后他倒是打算听从那老人的建议,先去茶亭村歇歇脚,待到明日聚的人多了些再进山。

除了能减少些麻烦,看这天色现在进山只怕要在山中过夜,还不如过了今日再走。

前几日路途顺畅,苏异行进的速度要比先前所想的快了不少。

左右不是很着急,便将图册收起,翻身下马行走。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呼喊:“道兄,道兄,前方的道兄!”

苏异略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声‘道兄’应该是在叫自己。

回身望去,便看到一个身影正气喘吁吁的朝自己跑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苏异将其上下打量一番。

来人是个男子,约莫与自己同龄,身穿一身儒服,只是那原本白净的衣衫已经显得有些邋遢。

身后背了个藤编的书箱,看起来分量不轻。

模样不算俊俏,略带些微胖,此刻或是跑的疲累,两侧脸颊透出红润,显得有些憨厚。

他好不容易跑到苏异面前,先是双手拄腿,大口喘息几下。

起身拱手,对苏异客气道:“在下儒家弟子董兴儒,见过道兄。”

见他言语客气,苏异又对除韩薪铭之流的儒家弟子带着几分天然的亲厚。

微笑着回礼道:“在...贫道易殊,见过董兄。”

董兴儒再次行礼:“原来是易殊道兄,实不相瞒,在下昨日也在西乡村里歇脚。”

“今晨无意间看见道兄牵马独行,是往长安的方向,本想着与道兄认识一番,看能否结伴而行。”

“却是我不走运,昨日晾晒的衣裳未干透,就只能在村里多等了会儿。”

“想着道兄应已先行,便只能来这路上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看见了道兄身影。”

“欣喜之下这才连忙追赶打扰,还请道兄勿怪。”

苏异看他憨厚,倒是不介意与他同行,大方道:“相逢既是缘,董兄不必如此客气。”

董兴儒闻言大喜,连连道谢,似乎苏异肯与他同行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虽然同意,但苏异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准备一边走着一边试探试探这董兴儒。

他一个儒家弟子为何要走这小路,又为何如此想与自己同行?

虽看他不像是心怀不轨之人,但小心些总无大错。

只是苏异却错估了董兴儒,还不等他发问,对方便滔滔不绝起来。

“道兄你是不知道在下有多倒霉,在下从小被父亲影响,一直便偏爱儒家,我这名字你也该瞧的出。”

“偏生这读书读到一半,我家乡书院竟然遭遇山祸。”

“什么是山祸?”苏异问道。

董兴儒答:“你别急,我正要说到。”

“圣人都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只有我们院长不听,非说什么于山脚读书,才能彰显学子登山之意。”

苏异赞道:“那位院长也是好立意。”

董兴儒忽然瞥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惆怅:“我以前也这么认为。”

“直到一月前也不知道哪几个天杀的大修行者在山间交手,直接崩碎了山崖,无数碎石正砸在书院上。”

“好在只是毁了些书院建筑,除了院长气急攻心晕死过去,倒是没什么人受伤。”

“我去看望院长,为了安慰他便跟他说,‘先生这下好了,不必登山,山这就下来了,还是您高瞻远瞩。’”

“院长不知怎么的就生气了,非要将我逐出书院。”

即便是苏异也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说院长没对你动手,已经算他心胸广阔。

“我爹没办法便使了银钱,在长安帮我找了处书院。”

“你别误会,不是学宫。”

“我没误会。”苏异忍不住还嘴道。

他已经彻底看出来了,这位董兴儒,按照一般形容而言——是个话痨。

“我爹把银钱使了个差不多,只给我区区几两银子!”

他用大拇指抵住小指指尖,在苏异眼前晃了几下。

“这么点银子,如果走官道的话,一路都是大城郡县,住宿歇脚都不够,我才只能选了走这小道。”

“咱怎么说也有儒家二品的修为,路上的江湖客倒无所谓,可昨日才有人告诉我,前面还有个七寇寨。”

“凭我这点修为也不知能被减免多少银钱,想来要交的应该不多。”

“到不敢让易道兄替我出银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道:“只是在下没怎么出过远门,生性有些...胆小,还请易道兄顺路照顾则个。”

“若是一会儿路上遇见其他准备独身入山的修行中人,咱们也可以邀他同行,说不好咱们多聚几个修行者,那七寇寨的便不要银钱了。”

苏异轻轻揉了揉眉心,倒不是没听明白,只是他平日里甚少见如董兴儒这般人物,被他的喋喋不休给说得有些头疼。

想着要是与他同行,一路上不知会有多么聒噪。

他独自前行确实有些无聊,但也不必如此‘有聊’。

只是看他那期盼的眼神,自己方才又已经答应,总不能现在反悔,只能挥了挥手说道:“我听明白了,走吧。”

董兴儒其实清楚自己话痨的毛病,因此每每与人聊得多了便会遭人家厌烦。

适才正在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又说多了,便听到了苏异的招呼。

心想这易道兄想来也是个热情之人,只是不如自己这般擅言。

这一路之上定要多与他聊聊,方才只顾着聊自己,倒是没问问易道兄的来历,当即快步追上他,

“还不知易道兄你来自何处?”

“出家之人,四海为家。”

“易道兄潇洒,你去过我家没,在景川县,就是元昌郡那个景川县,我跟你说...”

好不容易听他介绍完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苏异只觉得此刻自己对那座素未蒙面的景川县的了解,只在家乡平陵之下。

又听董兴儒忽然好奇的指了指马上被包裹严实的青冥问道:

“苏兄,这是什么。”

苏异踌躇片刻道:“是贫道的拂尘。”

董兴儒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然后似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竟舍了苏异往前方路边跑去。

目光顺着他身影看去,只见他已站在了一位在路边休息的女侠身旁。

女侠手持长剑,穿一身墨色劲装,看着对自己施礼过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董兴儒先是一愣,随后便是面带微笑,极有耐心的听他诉说。

苏异一边往前走,一边暗自感叹,这位女侠脾气当真是不错,若是顾意哪会听董兴儒这等陌生人如此啰嗦。

想着顾意他便有些愣神,也不知她此刻还在不在长安,巫蛊之事重大,她恐怕还要在长安多留几日。

也不知自己入长安之时,她还在不在。

若是不在也很好,顾意说过,再见之时他们都要想清楚对方是谁。

他已经想的差不多了,迟些相见,是想让顾意想明白些。

若是在也很好,不过一月,他便对那双狭长的漂亮眼眸,有些想念了。

...

胡乱想着他便走到了董兴儒与那女侠之前。

苏异隐约听着,董兴儒此时已经谈到了一月之后的长安百家学宴。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对一个才认识的女侠,只是这短短时间内便聊到了这件事上。

女侠见苏异走进,忽然起身舍了董兴儒,来到苏异面前。

她看着有三十岁上下,姿容只算寻常,脸颊上还有些许雀斑,看模样倒是有些英气,只是眼眸中似透出一抹看透世事的淡然,古井无波。

抱剑对苏异行了一礼。

“在下袁絮,听这位董兄说,道兄是道家弟子。”

声音软糯清甜,与她年龄不符,倒更像十几岁的小姑娘。

苏异又以双手做了个子午决,口称:“福生无量天尊。”

“贫道易殊,见过袁姑娘。”

袁絮打量他一会儿,脸上扯出一个看起来不太和谐的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

“道兄,其实我们道家之人见面只说‘慈悲’,称别人也叫‘施主’‘善信’或者‘居士’,而且你的子午决左右手反了。”

苏异放下双手,这次倒没有多尴尬,毕竟眼前这女子,比之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轻笑道:“袁姑娘一身武夫打扮,却自称‘我们道家’,看来袁姑娘对道家很是青睐。”

两人对视一番,袁絮忽然开口道:“董兄,你方才不是说同行么,我同意了。”

董兴儒自然大喜,朝着苏异使了个得意的眼神,示意自己又拉来一人。

苏异不知怎么回应董兴儒。

他觉得这袁絮可没有董兴儒那般简单,此人或许才是正经的道家弟子,只是与自己相反,选择扮作一位武夫。

也许和她一路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这小路就这么宽,他也阻止不了,便只能不说话默认,想着过了这翠仙山,便找理由与二人分开。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的结伴而行,即便苏异与袁絮互相之间似都有些防备,但好在又董兴儒在。

他口若悬河,一路上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倒是一点也不会觉得沉闷,甚至有些吵闹。

袁絮在董兴儒说话间隙,也指着青冥问出了同样的问题:“道兄,这是什么?”

苏异知道她看穿了自己,想着不能用搪塞董兴儒那一套,正琢磨着怎么解释。

就听董兴儒爽朗道:“这是易道兄的拂尘。”

“哦?”袁絮一直平静的眼眸中透出一丝玩味。

“道兄装扮的还挺齐全。”

苏异只能讪笑。

董兴儒却在一旁大肆吹捧:“那是自然,易道兄四海为家,道法高深,你不知道...”

看着袁絮眼中越来越多的玩味神色。

苏异觉得自己或许是前几日太过顺利,积攒到今日...

才让他遇见董兴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