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道家许愿
在这条由南向北通往长安的小路上，茶亭村是进翠仙山之前最后的村落。
若是严谨些说，茶亭村本身便算在翠仙山之内，只是过路之人通常会有意将二者分开。
茶亭村仍算山外，山内便是七寇寨所在。
翠仙山本是座茶山，山上树木花草倒有半数以上乃是茶属。
除了寻常的茶种，还产能出三种此山独有的品类。
根据其稀少程度，分别被人命名做：翠叶、翠玉、翠仙，统称为仙山三翠。
这类茶除了极少数能被贩卖，更多的都通过各种途径，到了周围几个郡县的达官显贵手中。
而茶亭村的村民便是靠着入山采茶为生。
只是即便茶种珍贵，但到能这等底层的采茶人手中的银两却并无多少。
因此茶亭村并不算如何富足。
这几年里山里又新住下了七寇寨这一伙山匪。
或是因为不敢叫郡县里的官老爷们没好茶喝，七寇寨的几位当家并不阻止村民入山采茶。
只是会收取一成所采的仙山三翠作为孝敬，若是不肯交，或是耍小聪明想躲，虽不会被害了性命，但也跑不了一顿毒打，重些的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眼看日子越发难过，茶亭村的几个聪明的村民反倒在七寇寨的山匪身上想出了个挣钱的法子。
因为与山寨比邻，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七寇寨的规矩。
他们更清楚许多行人不敢摸黑独自入山，只能在茶亭村先休息，等着白天聚拢了人，再一起入山。
索性便联合和茶亭村大部分的人家，兴起土木在村中显眼的地方盖出了一座客栈。
整个茶亭村，自那之后便只有这一处能歇脚的地方。
即便想去村民家借宿，也通常都会被拒绝，随后推荐来人入住这间客栈。
而这座被极其露骨的被命名为‘寨前客栈’的地方，入住其中的价格却比郡县中的大客栈还要略贵一些。
若是常住自然是觉得不值，可通常只是一晚，大多数人也便咬咬牙接受了。
这条小路上几乎日日有人通过，也便日日有人入住，除了维持客栈的开销，所挣的银子便会分给当时一起出钱建立客栈的人家。
让大多村民都多出一份不菲的收入。
这些东西苏异自然是不了解的，袁絮也不大爱说话，全靠着董兴儒一路喋喋不休的介绍。
同样只在前面的村子住了一夜，董兴儒所了解到的东西比苏异不知多出多少。
而此刻的他恐怕更能明白儒家先贤所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是什么意思。
“什么？一间房三两银子？马棚呢？只要带顶的就是三两一间？你怎么不去抢！”
董兴儒在客栈柜台前，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正无精打采的拨弄算盘的掌柜，满脸悲愤与不可置信的叫喊着。
他听说了这间客栈会有些黑，但没想到这么黑。
“客官你别胡说。”掌柜的头也不不抬，有些懒散的回答道：“会抢的在山上，我们这是正经买卖，客官可以不住，本店从不强买强卖。”
董兴儒脸色有些难看，此时天色已暗，不住是不可能了，只是以他身上的银钱，便是与苏异同住，自己只出一两半，再加上准备交给七寇寨的钱，剩下的大半路途也会变得极其拮据。
苏异正想着，反正自己原本便打算独住，本就逃不过这三两银子，带上董兴儒也无妨。
正要说话，身旁的袁絮却率先走出，不知从何处掏出几枚散碎银子丢在柜台上。
先对着那听见银两响动才抬起头来的掌柜道：“两间房，收拾的干净些。”
随后对苏异与董兴儒道：“相逢即是缘，我请易道兄与董兄住店。”
嘴上虽然说着让人暖心的客气话，那张脸上却还是面无表情。
董兴儒自是大喜过望，连忙对着袁絮一揖到底，直说她是菩萨转世，仙女临凡，自己能遇见袁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云云。
苏异却只是对她轻轻点头，口称谢过姑娘。
对于这个假扮成武夫的道家弟子，苏异还是有些防备的，尤其是她忽然间如此热情。
并非他喜欢将人往坏了揣测，只是出门在外小心无大错，若是误会了，他自会在分别之时给人家道歉。
掌柜的面带微笑的收起银钱，这钱是谁出的他才不在乎，起身朝苏异三人拱拱手。
“定为三位安排妥帖。”
随即唤了一名小二来，嘱咐了两句，便让小二领着几人往房间走去。
几人跟在小二身后直接上了二楼，苏异背着包裹，一手提着青冥，上下左右打量着。
忽然发现从二楼看，这客栈布局倒是些奇异。
客栈共有三层，一层并无房间，只有桌椅若干，是用饭吃酒的地方。
只是这些桌椅却并非依次摆放，而是围成一圈，在中间留出一片方正的空地来。
二三楼都只有贴墙的一圈房间，中间并无地板天花，从一楼那空地上抬眼望去，便正能看见三楼房顶。
从苏异现在的方向抬眼看去，只觉得三楼房顶处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轻轻赞道：“这客栈盖的倒是有些意思，与寻常地方不一样。”
小二听见他这话，停下脚步对苏异吹捧道：“道爷您可是说到了点子上，小的正准备给几位介绍。”
“外人都说咱们这客栈贵，是因为沾了那七寇寨的光，还有许多新来的客人掏钱时总觉得是吃了亏。”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得往董兴儒那边瞟了一眼。
董兴儒不服道：“黑成这样还不叫人说了？”
小二或是见多了他这般客人，也不与他辩解，指了指楼下那片空地道：“实际上，真正住过咱们这小店的，通常都说咱们这房价是物有所值。”
“实不相瞒，这路上除了去长安或者别地的行人，也有不少是专程为了在小店再住上一晚的。”
“哦？”苏异面露奇色，这客栈房费即便在郡县也是拔尖的那一撮，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若非无奈，竟还能有回头客。
小二道解释道：“原因便在道爷您所说之处，客官们花的银两可并非只有入住之用，还有咱寨前客栈给咱们诸位贵客准备的表演，旁的地方可看不到。”
“这客栈之所以盖成这样，全是为了方便这表演，保证不会叫客官失望。”
董兴儒在旁小声嘟囔着：“吹吧你就，如此偏远的地方，能有什么上佳表演。”
一直没说话的袁絮却轻声道：“翠仙摘叶。”
小二眼睛一亮，“女侠说的是，正是翠仙摘叶，女侠从前来过小店？”
袁絮轻轻摇头：“未曾，只是听人说起过，听说这故事...极为精彩。”
苏异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听着袁絮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情绪波动，似有些愤怒。
小二笑道：“耳听不如眼见，姑娘这次可要好好瞧瞧。”
“跟各位客官说个清楚，这表演大约都是每晚的戌时开始，因为咱们客栈特殊，只在二三层栏杆处也能看了。”
“只是要想看的分明，最好还是到一楼找张桌子。”
小二言语间便将三人引到房门处，苏异二人与袁絮所住仅有一墙之隔。
分别给几人指明房间，小二客气道：“不打扰几位客官休息，房门旁有块连着绳子的木牌，诸位有事便拉那木牌，我自会上来侍候。”
“别怪小的多嘴，最后还是想提醒诸位一句，‘翠仙摘叶’便在大约一个时辰后，诸位莫要错过。”
苏异之来得及答应一声，便被董兴儒拽进了房间。
房内布置还算得体，不算如何豪华，但在这小山村之内，已是极为不错的了。
董兴儒放下行李，回身苦着脸对苏异道：“易道兄，你不会真的想去看那什么翠仙摘叶吧，听着便无聊，这屋子着实一般，三两银子，太黑了。”
苏异想了想道：“那三两银子袁姑娘已经出了，你即便是不去看，那银子也不会退给你的。”
“有理，那便去。”董兴儒琢磨一下，想着不看白不看，便欣然同意。
赶了一天的路，又说了一天的话，董兴儒觉得有些疲累。
便对苏异说道：“易道兄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片刻。”
苏异走到房中摆着的木桌前，桌上有着几个茶杯与茶壶，一个不大的竹筒容器，其中应该放着茶叶。
还有个小小的炭炉，炉上泥炉之中的热水已经微沸腾。
“董兄休息便好，一个时辰后我叫你。”
董兴儒听他所说，向他道谢一声，便在床榻一角蜷缩着睡去。
苏异将竹筒中茶叶放了些许到茶壶中，又把沸水倾入茶壶，不一会儿屋内就充满了一阵茶香。
他并没有将茶水倒出，而是凑近茶壶闻了闻，微微皱了皱眉。
只是普通的山茶，应该不是翠山三仙，还想着若是这店家有那等难得的茶种，自己便能计算着身上银钱，多少买来一些，去到长安也能给老师尝尝。
想来也是，翠山三仙定然价格高昂，怎么可能被放在房中当做赠礼，若是那样这三两一晚的房间倒真不贵了。
当下也就没了喝这茶的心思，将之撇在一旁，想着过会儿或是能问问小二或者掌柜，翠仙与翠玉不说，或许能买些翠叶也好。
正想着，苏异便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鼾声。
他无声的笑笑，看来董兴儒是确实累了。
相比于袁絮，他更喜欢与董兴儒接触，即便他确实聒噪，可也是真的心思单纯。
目光似乎穿透墙壁，看向墙那边的袁絮。
若只是扮作武夫还好，但苏异却总觉得袁絮身上有某些自己极为熟悉的特性，却想不出具体是什么。
这让他不由的对她多了几分忌惮。
...
墙壁的另一侧，袁絮本就没什么行李，只将那把剑放到桌上。
随后在房间中大致转了一圈，忽然在床边小案上发现一面小小的铜镜。
客栈无法提前得知入住的客人是男是女，因此这些小物件便都会准备上。
袁絮看着镜子似乎有些意动，略微迟疑一阵，手掌便在脖颈之下一抹，竟在脸上揭下一张人皮来。
铜镜中的少女大约十八九岁上下，一双眼眸清澈透亮，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最深处。
眉如远山含翠，却带着一抹出世的淡然，鼻梁挺直，唇瓣有些发白。
若让苏异看见，不谈他心中偏爱，客观而言，这姑娘容貌比宋语兰要强，与顾意只差半分。
而那半分更多是顾意姿容的精致更容易让人一眼惊艳，而这姑娘却似乎越看便越让人觉得和谐。
左右扭动了一下头，见镜中脸颊美丽如故，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道家讲究无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她堪称道家近年来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在这方面自然是做的极好。
她不爱用粉黛，通常素面朝天，所以不会因为胭脂水粉而高兴。
同样的，她从来不因自己长得好看而悲伤。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先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后伸出手掌，拇指飞快的在指节之间掐弄起来。
“咦？”
她想卜算一下这假扮道家弟子的易殊的来历，没想到以名字卜算下去，竟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
“假名字么？”
轻轻皱了皱眉头，随后似有些不服，先在地上拍入一张符箓，以隔绝声音。
随后以手指在空中勾勒图画。
空中有淡淡的青色痕迹，不久后便大致组成了苏异的脸颊。
“你若也用了人皮面具，那本道便想别的法子！”
一边嘟囔着，她双手齐出，点在那张人脸空洞的双目上。
道家推演秘术，画面点睛，以堪过去未来！
嘴角刚露出一抹得意的小姑娘忽然脸色大变。
那刚被点上瞳孔的眼睛骤生异变，一抹剑光与一道人影忽然出现。
剑光猛然向她飞来！
“顾意的剑！”
女子声音变得有些尖利，瞬间将一张青色符箓夹在指尖，暗紫色的雷霆猛然包裹剑光，随后飞速将其吞噬。
女子有些诧异，剑意是长安中那个讨厌女人的没错，只是怎么这么弱了。
正想着，便看到那剑光后的人影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形，似乎觉得剑光失利了之后，便该自己出手了。
接下剑光后的女子也看清了那道身影，只能有些绝望了叹了口气。
心中有些怨怼自己，非要自己给自己找这些麻烦。
人家愿意扮作道家弟子就扮，天下这么做的人多了去了。
遇见了便遇见了，怎么非要好奇推演。
那个假名易殊的人，如果背后之是顾意还好说，那个女人修为和自己不过伯仲之间，别说一道剑光，她即便亲来，自己也不怕。
可是眼前这个人，即便道统不同，但自己别说出手，便是直视都算是僭越！
“道家许愿，拜见儒门亚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