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兄弟阋墙（三）
数十道气血冲天而起，紧接着客栈四周的窗户都被尽数破开。
十余位身穿黑衣的蒙面武夫从破窗中窜入，手中刀剑寒光凌厉。
苏异与袁絮对视一眼，默契的走到晕倒的董兴儒身边，对方的目的虽然并不是他们，但难保他们会不会做出那杀人灭口的事来。
毕竟先前那位王大人的言语中，对他们可也没有多少友善。
看着这些突然闯入的武夫，即便李莽脑子再慢也明白过来对方的打算。
独眼之中怒意升腾，涌起气血对王大人怒道：“王宗洛，你敢阴老子！”
他心中清楚，真正出问题的是他那位二弟，此时说不得正在山上焦急的等着。
只要自己身死的消息传回，他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大当家，随后排除异己，将整座七寇寨收入囊中。
这让极重义气的他心中悲苦难言，却还是在心中存了一份侥幸。
老二是被这王宗洛给诱骗了！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官府走狗惹的！
王宗洛闻言却装作惊恐的摆了摆手：“大当家，王某何德何能啊。”
“你也知道，王某不过就是给郡县中的老爷们跑跑腿。”
“你心里瞧不起我，只当我是走狗，这些王某也是清楚的。”
“怎么这时候便把事情都甩在我身上？”
那张正表演着委屈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副嘲讽的模样。
“这计划，可是你那位好二弟一字一句提出来的，我等只是配合！”
“放你娘的屁！”李莽爆喝打断。
他心中其实清楚，老二本就是兄弟之中最阴毒的一个，这法子真有可能是他提出的。
李莽从前也觉得老二之前的行事风格，有些下作狠毒，不似英雄该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等人本也不是什么英雄，而是山匪，人与人各不相同，只要老二不把那些阴毒想法用在自己兄弟们身上，自己也不必老说他，省的他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对他有什么意见。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的阴毒竟是用在了算计自己身上。
望着那十几个武夫，为首的是个四品，余下的都只有三品左右。
李莽咧嘴一笑，伸手点了点他们，狰狞的独眼望向王宗洛。
“就凭这几个臭鱼烂虾也想要老子的命，孙大人养着那名五品高手呢，不敢来？怕被老子打死？”
王宗洛面色不变，依旧笑道：“围杀你一个，这些人够了！不信你试试？”
李莽大笑道：“真不知你是不知武夫之间境界差距，还是真的蠢！对付这些人，老子最多费些手脚！”
“再说，老子可不是一个人！”
“老三老五！有人要杀老子，正好让他们看看咱们七寇寨是如何在这翠仙山中横行这么多年的！”
方缺走到他身边，同样调动起浑身气血，与李莽一样，同样是五品境界，只是没有他那般修为精深，要弱了一筹。
他站定笑道：“老二算计的是不错，借着我和老四闹矛盾，将大哥骗下了山，还将老四杀了，拖住了老大，不让他离开，好叫你们调动齐人手。”
苏异在旁边与袁絮一起小心戒备着，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以李莽方才的表现，他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丢了七寇寨的面子。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四当家这档子事，为了不让外人看了笑话，他也大概会和方缺一起将‘翠仙摘叶’的故事看完，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兄弟俩慢慢说道。
如果是为了配合七寇寨二当家与北宜郡高官的计划，将李莽击杀在此，那么杀了四当家这个举动便有些多余了，甚至是打草惊蛇。
苏异并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果然，王宗洛否认道：“四当家之死是否你那好二哥的计划我并不知道，你们还是多关心一下你们自己的好。”
一直沉默的五当家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如一只肥胖的大鸟一般掠起，轻飘飘落在李莽和方缺身侧，展现出与其体态极其不符的灵巧。
那小女孩还在桌上端坐，面上呆滞依旧，似乎这一连串的变化，在她眼中也只是一场无聊的故事，引不起她心中半点波澜。
先前董兴儒只是要摸摸她的脑袋，方缺就激动的呵斥他，如今场中情势危急，方缺似反而没有想把她接到身边的举动。
李莽看着站在身边的好兄弟，心中豪情大发，别说是眼前这十几个武夫，就是再多几倍，他也不怕！
“王宗洛，老子先杀光你们这帮人，再回山上找老二要个说法！”
方缺也笑道：“那个娘娘腔算计的是不差，但他却错估了自己的合作者，只带着这些货色便敢来此找死！”
王宗洛看着这两个五品一个四品的武夫，再看了一眼自己这边，虽说人数众多，但修为差距确实太大，无论如何是赢不了的。
但他却并不慌乱，依旧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笑眯眯的问道：“你们准备好了么？”
有些不对劲，苏异皱起眉头，这等差距，王宗洛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该看不出来，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听他们言语，这个计划的制定者应该是那位七寇寨的二当家。
他既然有信心敢定下此计，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当真料想不到如今的局面么。
那位决定这一切，远在北宜郡的大人，真的会如此草率的只派这些人手便来截杀李莽？
见三人都不说话，都是蓄势待发的准备出手，王宗洛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那便不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他话音落下，苏异也同时想到了什么，大喝一声：“小心！”
噗！噗！
伴随着两声血肉被刺透的声响，一只沾血的手掌从李莽的胸口穿过！
方缺似是听到了苏异的提醒，强行躲过半步，可是胸侧也被那双肥厚的手掌带下不少血肉，连带着一条胳膊也被打断！
“老五？”
“老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来自大当家李莽，他低头看着那穿过胸膛的手掌，很熟悉，这些年他总说这双手掌的主人是个比自己还憨的憨货。
说他这手跟蒲扇一样，到了夏日便叫他来给兄弟们扇风，恐怕比蒲扇还好用凉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李莽充满疑惑，这只白嫩肥厚的手，此刻怎么会这么红！
他猜的没错，老五这只大手掌带出的风果然凉快。
李莽现在心中空洞，一片冰凉！
另一道则来自方缺，他捂着受伤的胳膊，语气中满是惊怒与不可置信。
这位在山上与他最好的五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几个行商与两个北宜郡的女子都不敢动弹，墙边有黑衣人把守，场内有局势诡异的七寇寨当家，只能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苏异暗自懊悔，没有早些想到此劫。
既然二当家算计了李莽，自然也想到了如何对付他那一身修为。
不论是下毒还是偷袭，都是能废掉他修为甚至直接杀了他的好手段。
只有一点，必须是七寇寨的自己人，这样李莽才不会察觉！
而这位五当家的，几乎一直都没有说话，让人快忘了他的存在，即便看到四当家身死，他都没发出一点其他声响！
王宗洛却笑着拍起了手，声音回荡在客栈中异常刺耳。
“二当家的算计果然很完美，除了四当家身死这事，一切和他料想的都差不多。”
方缺正要忍着伤势对五当家出手，已被洞穿胸膛的李莽却虚弱的开口阻止：“老三，听大哥的，别动手！”
随后有些艰难的回头望了望面色复杂的五当家，笑道：“其实就算你洞穿老子胸膛，以老子的修为，也足够临死前毙了你。”
“只是...下不去手啊...你当弟弟的能不听话，能调皮，大哥却不能和计较，要不就没个兄长样了。”
五当家眼中含着泪水，他想了很久，二哥是对的，他要听二哥的话，只是看着大哥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想着，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不是对的？
他看着大哥虚弱的脸，落魄灰败的神色，以及嘴中不断流出的鲜血，莫名的便想将手抽出来，似乎不想让大哥继续受苦。
“老五，听大哥的话，别动，大哥还有些话没说完，想多活一会儿。”
五当家依言停下了动作，李莽笑着轻声骂道：“你啊，只听老三的...哦，现在看来你该是听老二的，也罢，临着我死前，也算你听了一回大哥的话。”
他望向王宗洛道：“王大人，老二做的好，我也是傻了，他要想算计我，既然已经说动了老五，或是干脆他自己动手，像这般偷袭只要在寨子里动手便可，何必非要骗我出来？”
王宗洛似是觉得对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好隐瞒的，痛快的回答道：“七寇寨乃我郡巨匪，孙大人英明神武，设计将匪首李莽击杀，但七寇寨仍有其余当家，二当家陈子用理所应当继承大当家之位。”
“因愤恨大哥被官府所杀，提了些买路钱财，很合理吧。”
李莽想到七寇寨与那位孙大人一直以来的关系，心中不由苦笑。
当年只觉得身后有这么一位大人，做山匪也要比旁人高了一头，要替人家办些事也是理所应当，可终究还是与虎谋皮。
李莽虽然不算聪明，但怎么说也当了这么些年的当家，大致也明白，是自己的些许想法与那位孙大人不合，耽误了人家的事，所以才要换了自己。
同时他也听懂了王宗洛所表达的意思。
在山下杀，便是官兵所杀的，不仅孙大人能多一份政绩，他那位好二弟也能省了许多事，顺理成章的接任大当家之位。
还能借着‘愤怒于李莽死于官府之手’的说法，顺理成章的帮那位孙大人做更多事，真是一举数得。
不由的后悔着，孙大人先前差这王宗洛来山中与自己商议的那两件事，或许自己当时便应该同意。
或许自己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当家，加上久不下翠仙山有些目中无人了。
一时间忘了自己不过是人家豢养在山中的犬兽，想也不想便当场回绝，才让人家动了换个听话些宠物的念头。
轻轻叹了口气道：“老五，从前都觉得你呆，其实这山上最呆的就是你大哥我。”
“不是坏事，你有这份伪装的心思，大哥反而放心，不怕你以后吃大亏。”
“大哥。”五当家轻声唤了一声。
李莽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回去给你二哥带个话，不管做什么，别为难老七，她是咱们里唯一的女娃子，老二不至于这点事都不答应大哥吧。”
“跟老七说，大哥觉得自己的独眼挺好看的，还能吓唬人，叫她不要老是觉得愧疚。”
“老六是个墙头草，老二怕是已经找过他，我倒是不担心。”
“只是要告诉他，当墙头草的也有危险，哪一天偏错了方向，便要叫劲风吹断了腰。”
“人生在世，还是要有些主见的。”
李莽又看向四当家的尸身，眼角渗出泪水。
“老四，就你最倒霉，还死在了大哥前面！”
紧接着他望向已经泪水横流的方缺道：
“老三，老四言语上对弟妹不敬，确实是他不对，你打了他也没什么毛病。”
“只是大哥看不得咱们兄弟动手，才忍不住说了你两句。”
说到此处，他再度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手掌，自嘲的笑了笑。
“是大哥不对，有些偏心了，大哥给你赔个不是。”
“大哥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不论弟妹还是那两位，到底都还是去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方缺道：“老五的记性我信不过，你要好好活着，把老子刚才那些话都带给兄弟们。”
“我笨，但也不是老二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来找你是因为先前就总觉得你瞒了我什么事。”
“但现在，也不重要了。”
“帮我抽老二两个大嘴巴子！老子没什么想跟他说的。”
王宗洛在旁冷笑：“对不住了大当家的，人多嘴杂，三当家怕是不能帮你带话了，今日在场的一个都别想跑了！”
苏异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朝袁絮小声道：“一会儿看我眼神，我拦住他们，你带着董兴儒，往翠仙山跑！”
袁絮本来已经准备动用些底牌，听到苏异如此说反而起了好奇之心，准备看他有什么本事能拦住这许多人。
“嘿嘿。”李莽听着王宗洛的话低声笑了一下。
“不管是你还是老二，终究都小看老子了！”
紧接着他怒喝一声，竟在霎时间主动往前离开了五当家的手掌！
随后运足最后一口气力，朝四面八方打出数道灼热拳印！
燃烧最全部气血，将自身化作一个大火球，狠狠的朝着王宗洛砸去！
他先前絮叨，可不全是为了交待后事，也是为了将最后的气血汇聚起来，发出这一击。
“老三！跑！”
王宗洛面色大变，忙从怀中抛出一物，好似琉璃水滴，与燃烧着的李莽狠狠撞在一起！
“别怕！大人赐下宝物，足矣挡住李莽以身化做的流火，七寇寨大当家已然身死！”
“除了那几个行商！杀光他们所有人！”
那两名女子也由座位躲到了空地之上，
苏异望着不远处被李莽拳印打穿的客栈墙壁，看到那些黑衣人已然分成两拨，朝他们冲杀而来。
“袁姑娘，就现在，走！”
说着他分别往两拨人马的方向看了一眼。
“秋潮！”
“剑潮！”